文/骆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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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童回到家,听见从卫生间内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他知道是高玉在洗澡。谢童将早餐放在餐桌上,在去客厅取公文包的时候隐隐听到了鸟叫声,他驻足侧耳聆听,“布谷——布谷”,这不是楼下不知名的林中鸟欢快悦耳的叫声,而是隔壁女局长家阳台上的那只被关在一个精致漂亮的木制鸟笼中的杜鹃鸟悲切刺耳的叫声。他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想起前一日下班回来后因沉溺于美食与美酒,又因跟高玉在卖车与买房问题上僵持不下继而赌气而忘记关上阳台窗户了,他立刻奔向阳台,“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将这个身体灰褐相间的可怜怨鸟“布谷——布谷”的叫声挡在屋外。
吃早餐的时候,谢童和高玉似乎都已忘记了前一晚的不快,说话倒是比往常更客气了些。吃完早餐,高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提醒正忙着洗漱、捯饬头发的谢童别忘记带上二人的公交卡,看来她是说到做到,当真要回归“无车族”挤公交车了,他本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若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出了小区正门,太阳刚刚露面就给人以燥热的感觉,看来又是一个大热天,江南的初夏时节连续燥热了好几天有点不同于往年。
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站在路牙边的谢童扭头瞥了一眼正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坐在一旁塑料爱心椅上的高玉,心有愧悔之意的他本想跟高玉说几句软话以求得她的原谅,却见高玉倚在塑料靠背椅上闭目养神,不知是故意不想搭理他,还是气得根本就一夜未眠因而精神不振。
8路公交车终于来了,车尚未靠站停稳,身高一米八出头的谢童便发现车上已经没有了空座位,他的心跳竟然有点儿加速,说不上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他向着高玉坐着的位置挪动了两小步,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抱在胸前的胳膊。高玉睁开眼,先是望了他一眼,然后拎起放在大腿上的深绿色坤包站起身,谢童觉得这目光中似有一丝暖意,便讨好地拉住了她的一只玉手,高玉被动地被谢童拉住手,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积极用点力予以回应,就若一只有温度的假手被谢童拉住。
谢童松开高玉的手,护着她先他一步上了车。早上上班高峰时段车上是相当的挤,挤得是满满当当,车载空调开着因而车内倒是不算闷热,谢童突然有点心疼站在他身边随车颠簸、晃来晃去的高玉,她现在可是两个人呢!他想。他一手拉着头顶的横杆,一手搂着高玉的腰,体贴地站在她的侧后方护着她,也是为防着个别心术不正且色胆包天的男士趁机占高玉的便宜,他很了解男人,遇着若高玉这般身材姣好、肤白貌美的女子内心能够不起贪欲邪念的男子不多,只是色胆包天、胆大妄为的也不多而已。
公交车在闹市区走走停停,路上还堵了一会,经过大约十五站路终于到了东州艺术学院站台,两人一同下车。谢童在原地等22路车换乘,因谢童一路上的讨好求和,有点儿小感动的高玉便陪着他等车,却并不主动和他说话,前一晚的气此刻似乎还未完全消尽;也似乎是碍于面子,有假装不理睬的成分在里面。二人各自无聊地低头刷手机,偶尔抬头偷窥对方一眼。
22路公交车终于来了,车靠边停稳后,站台边的人一拥而上,高玉迅速将手机放进坤包里并拉上拉链,她一边用手示意刚将手机揣进裤兜的谢童从后门上车,一边冲至前门,将她自己的公交卡递给刚挤进前门的一位年轻时尚女子,礼貌地请她代刷。刷过卡,高玉踮脚伸手从几个男男女女的头颅的缝隙处接过年轻时尚女子用手递过来的公交卡,然后再次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见下车的乘客一个接一个下了车,又见谢童从后门一边向她摆手,一边转身从从容容上了车,高玉会心一笑,站在站台旁,目送22路公交车缓缓离去。
公交车上特别挤,挤得人前心贴后背,已许久不坐公交车的谢童心想:天天这样上班怎么行?又堵又挤的,看来奥迪车还是不能卖,至于买房……唉!想起来就烦,不想了,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过了也不知是几站,车上的人渐渐少了,谢童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低头翻看微信,他的心又痒痒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跟微信名为“梅”的女子搭讪几句,发展成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而非微信朋友圈里的所谓“朋友”。他正犹豫着,这时坐在他里侧座位的中年男子起身欲下车,这打断了他的思绪,搅了他的“美事”。
谢童一边向着外侧让开双腿,一边抬起头,正好这时从车的前部走过来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全身散发着扑鼻的胭脂与香水混合味道的白皙、美貌、时尚女子,他盯着这位女子看了足有3秒,不过很快,他似乎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一位年轻女子看挺放肆,挺没教养的,便欲移开视线,却猛地觉得这女子似乎有点面熟,就又偷看了两眼,他差点失声叫出来,这不是高中时的“班花”许子静吗?跟他还是互有好感、互为知己的同座。不过那个时候,懵懵懂懂的二人心思几乎全在学习应考上,还未情窦初开。高考成绩出来后,平时学习成绩都名列班级前茅的二人一悲一喜,分数相差了四五十分,最终谢童如愿以偿,收到的省内老牌名校东方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许子静只能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与省外的一所“双非”院校结缘,巧合的是二人的专业都是汉语言文学。俩人虽没能考到同一座城市读大学,但许子静心中爱情的种子已开始发芽,她不想因此错过谢童这位才貌俱佳、性情温厚、气质儒雅、满身书卷气的心上人,她知道像东方师大这种师范名校男少女多,美女如云,谢童一定不乏追求者,因而大一开学没多久就给谢童写了一封才气满满、深情款款的求爱信,不遮不掩,芳心明许,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这后半句可信不可信暂且不管,这前半句绝对可信,只要这男的对这女的稍有好感便可,更何况谢童一向对许子静颇有好感,颇为喜欢,因而结果可想而知,两位有心人从此开始频频鸿雁传书,虽远隔千里,却相互温暖,相互照耀,异地恋的滋味是苦瓜夹香蕉,苦中有甜,苦中带香,以苦为主。大一下学期,不堪忍受两地相思之苦的谢童还曾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乘火车北上,去许子静所在的学校与她相会;大二那年梧桐叶落时节,许子静南下来东方师大,谢童将她安置在同班女生的宿舍,身着一身宝蓝色暗花旗袍的她,美貌、穿着、谈吐、气质在谢童班级女生中间曾引起不小的轰动,也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本来两个人说好考研考到一起的,可天不遂人愿,许子静发挥失常,不够东方师大的复试分数线,于是只能申请调剂,留在她本校读研了,还真的是造化弄人。
后来谢童遇见了方云,情另有所属,心另有所系,许子静情意绵绵的来信不再令他期盼、心跳、回味,他甚至不再给予及时回复,于是,伤了自尊与感情的许子静对谢童的感情自然也就渐渐地淡了,毕竟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初恋的微澜尚未掀起爱情的汹涌波涛便渐归平静,异地恋之“花”虽然好看,终因长期缺乏养护而渐渐枝枯叶落,没能结出婚姻之“果”,大概这就属于人们常慨叹的初恋时不懂爱情,常惋惜的相爱不能长相守、有缘无分吧。
许子静也认出了谢童,一样很吃惊,很喜悦,谢童主动挪位,坐到了靠车窗的位置,许子静姿态优雅地走近两步,默契地坐至谢童的身边。两人头挨着头轻声攀谈起来,谢童得知许子静硕士毕业后去了北京的一所名校读了博,目前在东方市一所985高校做老师,老公和她是博士同学,如今在M国发展。巧的是许子静的家就在高玉的单位东州艺术学院东门对面的静雅苑小区,她刚才是从前门挤上车的,而他是从后门挤上车的,上车时错过了,二人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加了微信,谢童先到站便下了车。
车外已是朝阳灿灿,谢童反而没有了先前那燥热的感觉,甜蜜、芳香的阳光从路边密密青青的香樟树的枝叶间斜射下来,地上印满鸡蛋或巴掌大小的粼粼光斑,一阵不躁的风儿带着暖意拂过谢童那盈盈笑意的面颊,他深吸了一口气,哇!好甜好香,空气中难得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甜香。谢童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22路公交车,隐约觉得那车内正盛开着一朵雪白的茉莉花。几秒钟之后,他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糟了,都快八点半了,于是加快脚步向着晚霞出版社大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