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奥丽嘎的爱情
老宋的儿子叫大彬子。
大彬子今年刚过三十岁。儿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老婆留在家里照顾他。
大彬子跟父亲出国已经五年了。老婆长年不在身边,看着俄罗斯少妇一个个身材修长,体态丰满,大彬子不由得暗吞馋涎。他们驻点附近的一个村子中有个中年少妇,名叫奥丽嘎,就是大彬子喜欢的那种丰乳肥臀型的。奥丽嗄的丈夫离开她已经有八年了,只给她留下一个十岁的女儿。奥丽嘎原来就没有固定的工作,自然也就没有稳定的收入。丈夫离家出走以后,她就靠微薄的政府补贴和打零工维持生活。俄罗斯人固有的对于大自然的热爱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他们眼前窘迫的生活形成了一对严酷的现实矛盾。每逢夏季,看着别的夫妻、情侣驾着汽车到河边去游泳、喝酒和休闲,奥丽嘎的心里就有些痒痒的。那种生活她也曾经拥有过。可是,如今丈夫抛弃了她。
为了生活,为了养活女儿,奥丽嘎有时到有中国人的农庄去打零工:栽土豆,栽洋葱,给胡萝卜薅草,起大头菜秧苗;有时到手工作坊去修桦树皮,给制作桦树皮画的师傅打下手。那一年,在她生日的前一天,女儿吵着要她为自己买一条花裙子。说实话,女儿长这么大,没穿过什么时髦的好衣服。女儿恳求了很长时间。最后,女儿的眼泪击穿了母亲心中的防线。奥丽嘎一狠心,将留着生日那天买啤酒的钱掏出来,为女儿买了那条花裙子。
第二天,奥丽嘎难过了。今天是她生命中的第二十六个生日。可是,家里没有酒。女儿从野外采来了黄色的野花送给她,祝她生日快乐。奥丽嘎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一边强忍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奥丽嘎认识。他同父亲是去年来到附近的农庄的。他们在这里投资开垦荒地,将寂静的村庄搅得热闹起来了。农庄需要许多劳动力,如果尽从中国带,费用太高。老宋在当地大招劳工,并且按照俄罗斯习惯当日结算工资。奥丽嘎没少到老宋的农庄上干活。她知道大彬子是农庄少当家的。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粗俗,但给人感觉很塌实。他略懂几句俄语,能同奥丽嘎进行简单的交流。每次奥丽嘎和同村的妇女去宋家的农庄干活时,大彬子都会经意、不经意地收拾一下:换件衣服,刮刮胡子,一边向妇女们讨教俄语,一边寻隙开开玩笑。出来进去之间,他总是找机会揩妇女们的油。奥丽嘎她们也不真生气,有时回敬他一拳,有时骂一声“Блядь!”(俄罗斯脏话)
大彬子是用一块巧克力的代价从奥丽嘎的工友处得知她的生日的。今天他带来了两提啤酒,每瓶1.5升那种包装的。此外,他还带来一瓶香槟,几样小菜。
进门来,大彬子先祝奥丽嘎生日快乐。奥丽嘎很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随后,大彬子用不连贯的俄语加手势表示要同奥丽嘎喝酒庆祝生日。奥丽嘎明白他的意思。她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摆好餐具,将大彬子带来的小菜摆好,找出三个酒杯,给女儿倒上果汁,给自己和客人倒上啤酒,开始庆祝起自己的生日来。
为了这次“行动”,大彬子提前准备了很长时间。他知道,俄罗斯人喝酒时要说祝酒辞,比如说“为了相识”、“为了友谊”、“为了爱情”、“为了合作”等等。大彬子用了三天时间,向明白人勉强学会了两句:“为了友谊”和“为了爱情”。今天,他每次端起杯,都对奥丽嘎说上一句“为了友谊!”奥丽嘎知道大彬子的俄语水平,她每次都微笑着回敬一句“为了友谊!”
奥丽嘎的女儿名叫阿廖娜,今年六岁了。她对自己的父亲没有记忆,因为父亲走时她还太小。自从懂事时起,她发现了自己家庭与别的家庭的不同。别的孩子通常有爸爸和妈妈两个人陪伴,而自己和同村的另外三个同龄孩子一样,身边只有妈妈。以阿廖娜的年纪,她还无法理解这种区别的本质,这种区别只是以表象的形式存留在了这个女娃的记忆中。
阿廖娜并不孤独。她有三个要好的伙伴。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也由大人领着,一起去郊外挖野菜、抓蛤蟆。阿廖娜太小了,她还无法正确区分野菜的种类,更谈不上掌握寻找适采野菜的方法。不过,她喜欢跟在妈妈的身后,看妈妈怎样将野菜剪下,成捆地放在袋子中。她会趁妈妈蹲下身的时候将刚刚采下的野花插到妈妈的头上,然后将自己的妈妈与其他女人作个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妈妈最漂亮。
以阿廖娜的年纪,她从不会想妈妈为什么要采野菜、抓蛤蟆。她不知道这是妈妈带领自己谋生的手段之一,更不知道如果中国人不来这里,他们连这种谋生机会都没有。
这几天阿廖娜先是担心,后是开心。她相中了同伴身上的花裙子。同伴第一次穿着花裙子出来那天,阿廖娜围着人家看了半天,并且伸出小手,谨慎地摸着同伴身上裙子的花边。她想开口向妈妈要花裙子,可是她不敢开口,她担心妈妈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眼看明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这时妈妈应该很高兴吧?”阿廖娜心中暗想。她不知道妈妈手中的存钱勉强刚够买酒庆祝的。结果打消了阿廖娜的担心。妈妈毕竟是妈妈。奥丽嘎满足了女儿的愿望。
今天,望着女儿穿着心爱的花裙子,中国男人又上门送来了啤酒,这个生日对于失去丈夫的奥丽嘎来说,已经没有其他的苛求了。
阿廖娜拣爱吃的吃了几口就饱了。她要到外婆家玩去。奥丽嘎知道女儿的心思,她是想向外公外婆显摆一下自己的花裙子。
外公家并不远,从去年起阿廖娜就经常自己去玩了。奥丽嘎点了点头,阿廖娜这才飞快地跑了出去。
外公家里来了个中国人,阿廖娜跟着母亲在中国农庄干活时好像见过这个人。他是老宋从国内带来的火夫梁师傅。梁师傅不是脑袋大、脖子粗那种类型的,他个儿不高,长得精瘦,黑灿灿的皮肤透着一脸的精明。
梁师傅来米哈依尔家是为了抓鸡。今天农庄来了中国客人。虽然国外条件有限,可是老宋还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教梁师傅做四个菜,而且特意安排他到米哈依尔家抓只鸡。
梁师傅今天已经是第四次来抓鸡了。他知道,米哈依尔卖鸡是有规矩的。你想指定买某一只鸡他不卖,而且他卖鸡也不论鸡的大小肥瘦。他每次卖鸡前都要将鸡集中到一起,喂上一次。米哈依尔并不是想让鸡吃饱了上路,而是要看看哪只鸡该死。因为平日喂鸡时老头儿发现,鸡群在一起进食时很难和平相处,总有捣蛋的家伙在进食时要同类。他曾经教训过这种捣蛋鸡,可是不论他怎样行侠仗义,老实的鸡还是受气,捣蛋的鸡还是逞凶。
梁师傅第一次来老头儿家提出要买鸡的时候,米哈依尔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将鸡集中到一起喂食,然后看哪只鸡最先挑衅,就抓它将它卖掉。结果,一只芦花鸡成了梁师傅的刀下之鬼。以后,每次卖鸡老头儿都用这种办法,借以清除家鸡队伍中的“害群之鸡”。
梁师傅对米哈依尔这种淘汰鸡的办法很是不以为然。他听有学问的人讲过达尔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家认为能在自然界生存下来的都是强者,可是米哈依尔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他留下的鸡竟是弱者,而杀掉的竟是强者。久而久之,中国工人为米哈伊尔起了个外号:愚公。
今日愚公见梁师傅又来抓鸡,依然照例将鸡集中到一起喂食。梁师傅紧盯着鸡群,看哪一个捣蛋的家伙会是他今日的盘中餐。可是今天的鸡都格外地老实,每只都安分地吃自己的食,没有起刺捣蛋的。米哈依尔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笑容。
过了十多分钟,群鸡保餐了一顿,没有违犯纪律的。米哈依尔站起身,朝着梁师傅一摊双手,对他说:“对不起了,同志,我剩下的这些鸡都很温顺,我不会将它们中的任何一只卖掉。麻烦您到别处去抓吧。”
阿廖娜一听这话,高兴地扑到外公的怀里,说:“好外公!不卖鸡最好了!”
米哈依尔轻轻地抚摸着外孙女的头,自言自语地说:“不卖啦!不卖啦!留着下蛋给乖乖吃。”说着,牵着阿廖娜的手踱进了屋里。
梁师傅知道,这老头如果不想卖,任凭你怎么说,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只好讪讪地到别人家去找了。
外婆问起奥丽嘎在家做什么,阿廖娜说家里来了一个中国人,带着啤酒和好吃的,正在同妈妈饮酒。外婆微微一笑,问阿廖娜今晚想不想和自己睡。阿廖娜很高兴,因为她知道,外婆晚上会给自己讲《狐狸和兔子》的故事。
奥丽嘎和大彬子已经将啤酒喝完了。大彬子点燃一只香烟,慢悠悠地吸着,显然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此时天已渐黑,屋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奥丽嘎拧开音响,放起欢快的音乐来。
大彬子为奥丽嘎点上一支烟。奥丽嘎一边随着舞曲晃起腰肢,一边朝着大彬子的脸轻轻地吐了一口烟。大彬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他并没有躲避,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顺势用手轻轻地搂住了奥丽嘎的腰。奥丽嘎继续随着舞曲扭动,并没有躲避大彬子的手。大彬子从奥丽嘎身体后侧衔住了她的左耳垂。
奥丽嘎的双耳上戴着一对蓝珀耳坠,它是奥丽嘎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首饰。“耳坠真漂亮!”大彬子伏在奥丽嘎耳边轻轻地说。
“这是结婚时我丈夫送给我的。”奥丽嘎的语气中透着三分怀念,七分苦涩。
“你喜欢什么首饰?改日我送给你。”大彬子一边说,一边将奥丽嘎的耳坠含在了口中。
“我喜欢紫金项链,带蝴蝶坠那种。”奥丽嘎一面说,一面将大彬子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面。
大彬子感觉奥丽嘎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长年独守的煎熬,他觉得奥丽嘎仿佛一座大山似的朝自己身上压来。这座山有俄罗斯大地的重量,有俄罗斯伏特加的豪放,还有俄罗斯妇女的大胆。大彬子体内的酒精和热情被奥丽嘎瞬间点燃了。异乡的孤独,农庄方寸之地的困守,成年男性身心的长期煎熬,这些因素都催促着他要在此刻得以释放。他俯身将奥丽嘎抱了起来,走到里屋,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奥丽嘎伸出双臂,搂住大彬子的脖子,将他的头拉到了自己的胸前。
太阳落山了。屋中的物事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啤酒的气息和着性感的喘息声在屋中飘荡。
当于军来到老宋的农庄上时,大彬子和奥丽嘎相好已经四年了。在这四年的时间里,奥丽嘎渐渐地成为了老宋家中的一个准成员。农庄上活多时,奥丽嘎同其他俄罗斯当地女工一样劳动,一样拿工资。活少时,她或者跟着大彬子去捕鱼,或者邀上几个好朋友去野外玩,昔年快乐的日子又被她渐渐地找了回来。
妈妈开心了,女儿的日子也变得好过起来,米哈依尔老两口也沾了些许的光。自从奥丽嘎和大彬子相好以来,阿廖娜的身边就没断过好吃的。这位中国叔叔给阿廖娜带来了许多欢乐。阿廖娜尝到了中国的糖果、满口香、新疆大枣,米哈依尔品上了中国的绿茶,老太太睡上了中国的保健枕。当然,如果老宋的农庄上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一家人也是倾力相助。
经过二十多人不间断的劳动,五万株秧苗于四点钟左右已经整齐地摆放在谢尔盖开来的货车中了。老宋坚持教于军和老张头儿在农庄上吃完晚饭再走。于军见时间还不是很晚,加上主人盛情难却,也就留了下来。
晚餐很丰盛:有大彬子托朋友带来的五斤多重的兴凯湖大白鱼,有梁师傅在米哈依尔居住的那个村庄中抓的小笨鸡,加上当地人从山里采来的蘑菇一炖,打鼻儿香。俄罗斯境内大小江河湖泊无数,工人从附近的小河钓上来的四、五寸长的小鱼,用河水作为原汁,熬的鱼汤鲜美异常。从山上采摘的蕨菜用水焯过,加上从国内带来的调料,做个凉拌菜,也不失为一道纯绿色的佳肴。
于军喜欢俄罗斯的酸黄瓜。他左手攥着一根酸黄瓜,右手擎着酒杯和谢尔盖、奥丽嘎对饮。大彬子一边向于军讨教俄语,一边作为东道主替父亲向客人劝酒。奥丽嘎喝下几口鱼汤,肚中一暖,冒起汗来。她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不知是热得难受,还是有意向大家展示她那条带有蝴蝶坠子的紫金项链。于军对奥丽嘎的紫金项链没怎么上眼,他感兴趣的是她的那对蓝珀耳坠。这对耳坠晶莹通透,色泽亮丽,质地温润,同奥丽嘎健壮的体魄相得益彰。于军问奥丽嘎是否去过多米尼加,奥丽嘎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回答说:“我没去过,我丈夫在那儿呆过将近一年的时间。”于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老张头儿在自己村里是育苗的行家,他同老宋很有共同语言。老宋不善饮酒,他一边用果汁陪着客人,一边同老张头儿交流育苗的心得。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融洽。
“宋经理有多长时间没回国了?”老张头儿问。
“过了年正月十六上来的。将近三个月了。”老宋说。
“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国内还有别的生意吗?”几杯酒下肚,老张头儿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国内没什么事。等过段时间秧苗卖完了我要回去一趟。我的合作伙伴拉丽萨的儿子耳朵有毛病,当地的医院也不会看什么病,她想去中国看一看。”
“听说俄罗斯医疗都是免费的。他们怎么还要到中国看病?”老张头儿有些疑惑地问。
“说是免费,只是检查不花钱,可是如果用药就需要花钱了。再说,他们这儿的医院也没什么好药,通常都是进口药:有德国的,有印度的。但是好像没有中国的。”大彬子插话说。
“俄罗斯到中国旅游进货的,每次都要在中国买些小药。尤其是风湿膏,他们觉得很神奇。再有一些减肥药、皮炎平之类的,他们每次都会买一些。”老宋说。
“什么天然?我看就是加大药量。前一年国内有家作坊,生产一种药叫‘挺十天’,专门往俄罗斯卖。前些天听说被抓起来了。他们用的药量超标,对身体很危险。”大彬子对中国制药厂商的做法似乎很不以为然。
“老百姓喜欢用中国的药,可是俄罗斯政府却不从中国进货。看来我们药品的质量还需加强呀。”于军做了个小小的总结。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于军率先撂了筷子。随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下桌了。
谢尔盖发动起了汽车。饭前他们已经用塑料布将秧苗苫好了。于军和老张头钻进货车驾驶室坐好,随后向老宋等人挥手致意。
货车缓缓地驶离了农庄。
货车一上公路,车灯就已经被司机打开了。这个时间往往要隔上四、五分钟公路上才能遇见一辆逆向驶来的汽车。谢尔盖将车开到了80多迈,于军的脑袋虽然有些晕,可是还能感觉到些许的颠簸。他侧过脸朝老张头一望,只见老头儿歪着脑袋,闭着双眼,呼吸渐粗,偶尔来上几声呼噜,看来他已经感受不到车速和公路的状况了。
半路上飘起了小雨。无数只萤火虫在车窗前飞舞。车灯的光线折射到车窗前,呈现淡淡的金黄色,而这些飞舞的萤火虫伴随着落下的雨滴将这一动态的美景一直推向前方。于军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别致的夜景。他微闭双眼,任凭金黄光亮的萤火虫在眼前飞舞,不知何时,萤火虫化作了奥丽嘎耳朵上的那副蓝珀耳坠,瞬间将于军惊醒了。于军揉了揉眼睛,只觉货车一停,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费德尔的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