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32分,回程闲聊。在野开车,我坐副驾。
“哑叔的祁厅,想想看,也有个三四年没来了。”这几年真是忙疯了。
“反正都是你名下财产,看不看都在那儿立着。不过话说回来,妘先生也真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就投资了。
现在那岛上虽然交通什么的还有待开发,但最近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我估摸着啊这房价....”
在野和我一样,管我老爹叫妘先生。不看血缘,俨然就是我家一份子。
“医学的怎么样了?”几年前分开奔赴各自的城市,是因为一个想要学医,而另一个想钻研木刻。
“挨了不少捶,骂的我怀疑人生。你呢?听章回说你那木雕越来越有样了。”
没接话,歪头打量。
“看什么看?想念我这张英俊的脸了?”
眉间几分倦懒却依然顾盼神飞。英俊这个词,确实衬他。我点点头,“头发又长了不少。”
翁在野是我见过扎高马尾最帅的男生。
“哟,这些年没你野哥在身边照顾,看看,这脸都瘦的两指宽!”
“少放屁。”调整姿势,闭上眼,“相思谁也不相你。”帽檐下拉,“到了叫我。”
“冷不冷,哥把风给你调小点?”
“不用。”
再早,我每年都有六分之一的时间和在野,章回两个朝夕相伴。我们仨在长年累月的招猫逗狗,作天作地,相互包庇的锻炼下,结成了顶天立地,与世长存的绵绵情意。
可如今,事隔经年再见,我是真觉得自己要憋到顶儿了。真想不管不顾一吐为快。告诉在野:
“ 其实老子他妈根本不需要休息!为了像个正常人,每次睡觉都是装的!”
“ 昨天忽视你的夺命来电后,在湖中心差点被产妇鬼拖下船,惊心动魄地在生死边缘线上狠狠地遨游了一番。”
“胜了也不是因为你兄弟多厉害,是有非人类帮忙!懂吗?非人类!他现在就在我肩上趴着!跟了我起码20年了!”
“我能看见鬼了!妈的,能看见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装睡’人的嘴就像吃过亏的蚌,狠狠地紧闭,砂砾都崩不出半个。这些说出去也没人信的疯话也只能自己在脑里呐喊彷徨了。
而这心呐,就好比下了油锅的葱卷——反复折磨,受尽煎熬。
脑里刚骂了几个回合,就听耳边略显疲惫的声音:“到家了。”闷哼算是回应。
“下车,海边儿走走。”
车停靠路边,路左祁厅,右边就是沙滩和大海。
摘帽子揉揉发僵的脖子,把虔从肩上摘下来放到后座。麻利脱鞋,袜子一甩,开门小跑两步跟上。“你猜今天能不能顺利看成日出?”
“当然。我大老远来了还怕他太阳不赏脸?”
一前一后,踩着在野留下的脚印,“又长高不少,现在183?185?”
“现在看你俯视是没问题了,小短腿儿。”有搭没搭的闲聊,“把鞋穿上,真感冒了展女士怕是又要拿拳头捶我,说我没照顾好她儿子。”
“在车里。”并排坐在地上。“她跟你联系了?”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托我给你带了一大包东西。什么都有。放你房间了,回去自己看。”我点点头。
浪花翻腾,海风清润,谁也没再说话。
“你是我见过最能憋的人,真的。”我踢踢脚底细沙,把它们堆旁边。
“有什么事咱说出来好不好?展女士真的很关心你。自打那年展女士辞职没多久,你从妘家老宅搬出去后就一直....哎”
“我都听章回说了....你这么疯狂赚钱,把自己搞这么狼狈....看看你这手!”
不由分说抓过我的手,撸下上面的戒指,举到眼前,“你就看看,这是二十几岁小孩该有的样子?”
“狼狈?”我抽回手抹抹下巴,干净没胡茬。“哪儿狼狈了?再说,哪个搞木工的手那么精致?没变形已经谢天谢地了。”
“好在现在还能戴骨节戒对吧。”
“对啊~”
“对个鬼!你就会跟我呛呛能耐!”
“你方言口音暴露了,大帅哥。”
显然这四两拨不动千斤,对方持续输出,“停工俩月,管你接什么单都给我停了!听到没?你就老老实实休息,只要不把房盖掀了,随便你怎么折腾。”
其实就算在野不说,我也打算休息一段时间,沉淀杂乱的思绪,心情。那产妇鬼真的留下点阴影。
“说话啊你?”
“你给开资吗?”
“俩月我还开的起。”
“行。”手机交给在野,转手就被扔进眼前的大海。
“干嘛?”我一点也没慌。
“省的你反悔。”对面一脸骄傲。
“所有客户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
“.......那就休息两年。”
“.....别忘了打钱。”
“只要你能别这么不要命的折腾,钱是我能提供的最微不足道的帮助。”
“应该是我们...让我猜猜...章回也拿了一份吧。”
“就没有你不知道的,是吧!”
我拱手抱拳,“承让承让。”
日出还是那样儿,变色龙似的,最后变啊变,变成出油的咸鸭蛋黄色就升天了,没什么特别。不过每次和翁在野看日出都有好事儿,这次也不例外:
“哥——”
“野哥哥——”
“哥啊——”
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的,并非母鸡下蛋的咯咯声,是我那小十岁的小祖宗穿着卡通睡衣,像刚学会走路的小企鹅,连滚带摔,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了。
对当时的妘祕来说,这世上最宝贵的,除了朋友,就只剩下家人。
小祖宗高了,晒黑了,也沉了点,嗓门却依旧嘹亮,也仍旧热衷于荡秋千。
“哥你这边好低哎~手再举高点~”
“再来一次~”
“欧耶~哈哈哈哈~”
说实话,除非让我再高个10公分。不然再过几年,孩子长到165,170,荡不起来就有点尴尬。
而祁厅的变化不大。要真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大厅那副占据整面墙,由哑叔亲手临摹的绢本《洛神赋》,相照几年前,神态意境更加丰盈了。
每个人都有爱好,而哑叔的,多少有点烧钱。
洗漱一番看表,早上五点半。祖宗门口压腿,在野歪床上哈欠连天,猛地鲤鱼打挺弹起来,“出门出门,晨跑晨跑!”
“你们先去,我附近超市转转。七点集合吃早饭。”
祁厅客栈的规矩。每日两顿饭,早七点,下午两点。
不管多早晚起,饭菜都是现成的。条形方桌,对门主位,剩下两两面坐。五份饭菜,妥妥当当摆满。从未出过错。更绝的是味道,用祖宗的话说“我坐俩小时飞机为的就是哑叔叔这口饭~”
不过哑叔自来神秘,即使住同层想见面也有些难度。是以,自打回来角落里潜伏了十几天才终于逮着本人。
“叔~我回来了。”
哑叔点头,视线不离身前的石槽。
我凑上前。
午后阳光斜射,将石槽分割成明暗两个部分,槽内水清藻绿,游鱼为主,碗莲做衬,精致如画,“新爱好?这是观背靑鱂?”
哑叔挑眉,抬眼与我对视一秒。这双眼啊,果然如妘先生说的。看了就能平静。灵魂也跟着一起沉淀。
所以这原本打算说的,不打算说的,全不由自主了一回。“叔,我打算休息两年。”
“不问问原因啊?”
“叔能不能给写个菜方配料表之类的?祖宗吵着还要吃椰奶糕。昨天饭都没吃完,就捧那盘糕吃了。”
祁厅规矩之二:吃就完事儿,别问来处。
“不行啊...就随便问问...”
“哦对,差点忘了说,厅里那副洛神——”哑叔招手,我探头,“哎?看鱼吗?还是——”
发顶轻暖,温热的手从顶稍抚到发尾,又重新回到发顶轻拍,又落在背上。我转头,哑叔定定望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开。
靑鱂摆尾的水珠溅飞到尾戒上,像在抱怨扰噪的不速之客搅了他的清宁。而我留在原地,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哽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