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离家都不愿看,倒车镜里那一双不断挥手告别的身影。一次比一次瘦小,一次比一次衰老。
最早一次离家,是因为父母在乡下,生活环境不好,将我送去南方奶奶家寄养。那年我三岁。四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在没有供暖的绿皮车上,未到中途,我就发起了高烧。可吓坏了第一次带我出门的父亲。他将能脱的所有衣服都盖在我身上,一会儿喂水,一会儿用凉毛巾敷头,折腾了整整十几个小时,寒冬腊月的车上,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单衬衣,头上却不停冒着汗。
母亲没去送我。她说,不敢去送,怕分别的时候,舍不得!可我走后的几年里,她只要看见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就傻楞楞的站在那儿,看人家笑;等人家走了,她又忍不住地哭。
我在南方的十年,经历了小朋友间的嘲笑、大人们的挑逗、老师的歧视,归根,源于父母不在身边,那时我开始恨他们!
十三岁,父母调回城,住了新房,把我从南方接回来。我极不情愿的踏进家门。尽管父母都小心翼翼的哄着我,但我心里一直与他们隔着一道墙。封闭、沉默、极端、任性,不好好学习,做各种让他们伤心的举动,想让他们送我回去。可他们顶多说我两句,看我哭个没完,天大的事,他们也不作声了。四十出头的父母,皱纹就开始爬上了眼角,鬓间也早早生出了白发。
想想自己活到现在,好像没有哪件事是听了父母的。工作了快一个月,父母都还不知道,我在哪个单位;要登记结婚的前一个天,父母还不知道新郎是谁。那天,母亲得知我要结婚消息的那一刻,第一次气得暴跳如雷:“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终身大事,就打算这么草率了事了?你经谁同意了,就明天就登记?”“我结婚,干啥要经别人同意?”我理直气壮的回答!母亲被我呛得红着脸说:“我是你妈,我不同意!”“又不是你结婚,你同不同意不重要!”说完我摔门而去!
第二天早上,约好去登记的我,怎么也没找到户口本。母亲一早就藏起了户口,拿了我的电话本,联系上男朋友。去了他家,见了他的父母。晚上,我做好了面临一场暴风骤雨的准备。硬着头皮进门,父亲将我叫进房间,母亲在一旁坐着,像是很累的样子。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长大了,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我和你妈,不是不同意你结婚,就是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怕是你草率了!你妈今天去他家看了,见了他父母,觉得像是个正经人家,就是条件差点!”我一直忐忑的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父亲接着说:“当然,物质不重要。关键是人品。孩子!我和你妈能做的,就只能帮你看个表面,以后要陪你过一辈子的人是他,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一定要想好他值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一席话,像是一排针,刺上了我的心,一种说不出的痛感,让泪水不自觉的决堤!父亲颤抖着手将户口本推到我面前“孩子,想好了,我和你妈祝福你!后悔了,我们去帮你说!”一旁的母亲抽泣的已不自恃!
那晚,我第一次听进了父母的话,重新审视了自己决定!尽管,最终我还是坚持了原来的计划,但那已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婚后,日子过得很顺利。父母不久都相继退休了,每天待在家里,兜兜转转,拌嘴吵架,我一回去就争着告状,越来越像两个老小孩。
去年父亲做了疝气手术,术中发生了麻药过敏,本来一个小手术,却遭了不少罪。母亲心脏不好,我怕她太累,没让她去医院!一天一夜,我一个人陪着父亲。他吐,我来不及拿盆,就用手接着;他刀口痛的用头撞墙,我就一支手护着他的头,一支手按铃叫大夫给他上止痛泵;他平躺着恶心,侧躺着压刀口的盐低掉了会出血,我就蹲在床边用手把着盐袋一宿!让他侧躺着,睡得舒服点!半夜里,他迷糊不清的呻吟,但只要我轻轻拍他:“爸,我在呢,没事睡吧!”他就像个孩子似的安静了!
第二天,母亲来看时,父亲已全完清醒,刀口也不疼了。看到我手上的伤,和直不起来的腰,他问我,“你干啥去了,弄得浑身都是伤?”我和母亲相视着笑了,但转身的那一瞬,我忽然心头酸酸的,眼泪不听话的流了满脸。我心疼,父亲老的太快了!
时光很长,岁月还早,许多事情仿佛才刚刚经历,许多道理仿佛才刚刚懂得,父母怎么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老了呢?佝偻的身影、蹒跚的脚步可能再陪我走一程风雨;飘飞的白发、寂寞的灵魂可还期待我相偎相依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