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丈夫想心事的时候，灵芝又快乐地走了出来。在她心里，份佛装满了快乐，稍有触碰，就禁不住洋溢飞奔出来。她是来取丢在茶几上的擀面杖的。不难看出，她的眼睛依然柔和安祥，表情依然从容平静，举止依然自然大方，没有任何异样。她温柔地对丈夫说：“饭马上就好了。”欲走，听到丈夫问话，遂又停下脚步。
“二百多块钱，都买面和菜了？”
听到丈夫又问起利息的事，灵芝觉得他太较真儿。为了逗他取乐，灵芝嬉笑着，用粤语答道：“当然得啦一一那还有假不成摸一一”
丈夫见她嬉皮笑脸，认为是一种对自己的不尊重，于是，他厌恶、反感地说到：“哎！严肃点，和你说正经事呢。”
灵芝仍嬉笑着：“我不是在听着哩摸一一”
丈夫反感地：“不和你取乐。快说吧，那剩余的钱去哪里了？”
灵芝见丈夫表情严肃，态度认真，便收起了笑容：“真的买东西了！”
她坐在沙发上，静等丈夫的下文。
丈夫见灵芝仍不说实话，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恨：“看你表面老实，想不到你的心眼儿挺多！”
听到这话，灵芝似乎有所省悟，她试探地问：“噢一一我明白了，你是说我把钱给了我妈？给了我爸？”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丈夫冷冷地回答。
灵芝气愤地：“你！你不要冤枉人。我父母都是公务员，会要你那点钱？”她伤心地用事实告诉他：“你买房子，买电脑，电视，我父母还贴补过呢。就是过年过节你去看望大学恩师，也是他们给你准备礼物。”说到这里，灵芝近乎乞求地对丈夫到：“你不要没良心好不好？”
丈夫怕灵芝伤心加重，惹出事端，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于是解释道：“我又没说你暗箱操作，我也不嫌你给你父母。……我总得算清帐吧？必定是共同财产。你说对不对？”
“我己经给你说清，都买东西用了。”
“可是，我算出来的钱数和实物不投。”
“投。这不是闹疫情吗？物价都上涨了。”
“上涨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现在不是听说了吗？……你不要乱想了，看电视吧，《道德观察》快开了，我赶紧去做饭。”
丈夫手托腮帮在沙发上坐着。因为心中疙瘩未解开，便无意看他和妻子都喜欢看的《道德观察》节目。
正在他闷闷不乐之时，忽听有人叫门：“愣牛一一开门。”
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乳名，不知是谁，但他断定一定是亲近的人。于是，他忙去开门。他看到来人后，顿生惊喜：“妈！爹！是你们？”
母亲气喘吁吁地答道：“噢，哈哈……上这楼可真费劲儿。”
父亲进屋后，四处张望着：“灵芝不在？”他走到墙角处，将肩上扛着的一个看上去足有六、七十斤重的编织袋麻利地放下，又麻利地拽起衣襟擦拭脸上的汗水，随后找来一个小板登坐下。
“她在厨房呢。”儿子帮父亲放好东西，又忙
招呼母亲就坐。
灵芝在厨房似乎听到客厅里有好多人在说话，于是便走了出来。她一看是公婆来了，感到很意外：“啊呀！是妈？”后又扭头对公公：“爹，你也来了？”
公公“噢”了一声。
看到公婆，一阵酸楚涌上灵芝的心头：“怎么不早点来，这大中午，热得一一”
婆婆说：“想早点来，一准备就迟了。哈哈……”
公公说：“也没有准备什么，就是去地里摘了点扁豆和玉黍，让你爹妈尝尝鲜。”
公婆的到来使灵芝十分高兴：“你们先坐着喝茶，我去看饭。”
婆婆赶紧说：“不要给我们做饭。做下你们吃吧。”
儿子听到母亲说不吃饭，感到诧异。忙问：“为什么？”
灵芝也转回身来。她那带着疑问的目光穿棱于公公、婆婆和丈夫之间。
公公解释说：“我们在街上吃过了。”
听了公公的话，灵芝觉得不可理解。丈夫也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吃过了？”
婆婆说：“你爹想吃人家饭店里的大把子拉面，我们就一人买着吃了一碗。我是小碗，他是大碗，哈哈……”
听到婆婆说的这样仔细，公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怕媳妇笑话自己饭量大。为了表示自己不怕笑话，他跟着婆婆的笑声也笑了笑。
灵芝两眼对着婆婆，求取着最后决定：“那……”
“不用管我们，你们快做饭吃吧。”婆婆肯定地说。
灵芝对丈夫：“愣牛，给爹妈添上水。”后又对两位老人：“我去看饭？”
婆婆：“快去吧。”
公公也附和着婆婆：“去吧。”
灵芝走后，母亲从衣袋里掏出一卷红底白碎花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沓人民币：“愣牛，这是你们结婚以来灵芝给我们的零花钱，总共是三千六百块。眼瞅着灵芝就要给我们生孙子了，我拿来给她坐月子用。放在家里，我和你爹也用不着。”
看到这包钱，愣牛惊奇地问母亲：“她给了你们这么多？”
“怎么，你不知道？”母亲问。
“不知道！”
父亲疑惑地问：“怎么会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母亲同父亲一样，也觉得奇怪。她看看老伴，又问愣牛：“这不是你们商量下的？”
“不是！”
母亲又说：“前天下午，她又送回去五百，还买了面包、挂面、鸡蛋……”
愣牛思谋着，自语道：“五百，三千六百，……有这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父亲听后笑笑说：“大白天做什么梦呢。”
这时，愣牛向着厨房喊道：“灵芝一一”
“哎一一”灵芝来到愣牛身边：“叫我做什么，是不是饿坏了？”
“那还顾得上饿。”愣牛急切地想弄清事情的原委：“你给妈钱，怎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给呀？”
“你没有给？”
“没有给！”
愣牛走到茶几旁拿起钱：“总共三千六百块，不是你给的，是谁给的？”
“我怎么知道是谁给的？”
母亲听着小俩口的对话，不禁大声笑了起来：“哈哈……灵芝，你不要逗愣牛了，看把他急的，哈哈……”
灵芝走到婆婆身边，动情地：“妈，你怎么把钱都给送回来了？这是给你们改善生活用的！”
公公怕婆婆又先开了口，淹没了自己这个当家人，于是便抢着说：“我们想给孙子用。”
婆婆瞪了公公一眼，嫌他说话傻气：“这不是快要生了吗，我和你爹想让愣牛拿上这钱给你买补品，好好坐月子，奶水足足的，把我们的孙子奶的白胖白胖的！哈哈……好孩子，你以后再不要往家里送钱了，我和你爹又用不着。……你们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听了婆婆的话，灵芝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扑到婆婆的肩上：“妈一一”然后慢慢抬起头：“妈，你和我爹都是老实厚道的庄稼人，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要下地劳动。你们用辛苦换来的钱供愣牛上大学，又给他买楼房娶媳妇，我总感到不过意，欠你们太多了。特别是姐姐，她知道家里钱紧，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为了能让弟弟上到大学，她考上高中还没有去报道就放弃不念，决意回家种地喂猪，为父母分担力量。她平时说话不多，可是，我总会不由地想起她。我和愣牛虽然刚参加工作，生活不宽裕，但是，只要我们节省点，慢慢是会好起来的。不能以我们生活紧为借口就不去孝敬生养了自己的父母！”
灵芝是小学教师，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一般的，平常的，细微的，不为人注意的东西，反而最有生命力，最有价值，最重要。”她想，人应该也是这样。特别是亲人，虽然他们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但他们就象太阳一样，默默地照耀着你。当提起公婆对丈夫的养育之恩，特别是提到那不爱多说话却无私奉献着自己力量的姐姐兰英时，灵芝的眼泪就会不由地流下来。
婆婆替儿媳擦拭着眼泪：“灵芝，好孩子，不要哭。这钱先放下，等我和你爹以后用着时，再向你们取，啊？……我们现在有钱，你不用操心，卖粮的钱我们也花不完。哈哈”
愣牛想到姐姐那因常年日晒雨淋艰苦劳动而变得瘦削的身躯和黝黑的脸庞，怜悯，难受，愧疚，自责诸种感情顿时猛烈地撞击开他的胸腔。他闷闷地说：“我欠姐姐太多了！”
儿子和媳妇的话，勾起了母亲对许多往事的回忆。此时，她抬起头，望向前方，仿佛在和宇宙的灵魂对话。她想起，天还未亮，女儿就下地干活了。日渐西落，飞鸟投林，已是万家吹烟袅绕上升时，女儿还在田间地头挥舞那急如松涛，缓如抚琴的农具。她又想起，女儿在三伏天上山打猪草。猪草的重量起码有四，五十斤，她硬是走好几里山路把猪草背回来。她的脊柱被猪草圧弯了，她的头埋进了猪草里，汗水一缕一缕地从她头上，身上流淌下来。不管多么苦，多么累，她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在她的脸上，永远扬溢的是喜悦的神情、淳厚的笑容。有人说，乐观坦然是一种崇高的品质。兰英的乐观坦然让人产生无尽的怀恋。作为花季少女，每天与她相伴的是猪以及猪食，猪粪和土坷垃。她从未象象样样地打扮过自己。她更不知道面膜怎么用。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弟能走出大山，她原本白净细嫩的脸蛋变得又粗又黑。只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始终闪烁着明亮动人的灵光。她给自己编织的美梦，她脑海中酝酿出的瑰丽前途，她所憧憬的芬芳四溢的未来，全部化为了幻影。她是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幸福啊！她想，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让亲人活的更好。她在半导体收音机里听一位女战士说：“人最大的需要是被需要。”她编了假话告诉父母，读书太苦，自己不想上高中了，还是喂猪，种地自由，不用费脑子。谎言在她这里是出自神圣决定的需要。无论父母怎么劝说，怎么解释，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定。无奈，父母只得依顺了她。她流着不被人察觉的委屈和欣慰的眼泪笑了，笑得是那样甜美。她现在刚二十八岁，但看上去却要比同龄人成熟沉稳的多。她不爱多说话，这既不是缺点，也不是优点。不过，她知道托·富勒说过得一句话：“对女人来说，沉默就是美丽的宝石。”有什么可说呢？自己的行动就是心声的吐露。世上宝石珍贵，她这颗宝石坚硬，稳定，纯洁晶莹，光彩夺目！正象书上说的那样：“凝霜不足方其清，琼瑶无以喻其精！”宝石其可比她真贵？“伟大”的称号往往是用苦难的经历换来的。苦难对于她这个坚强的女孩来说是乐趣，而不是忧伤。在苦难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能力和勇气！
母亲不愿再想下去了，她心情沉重地说：“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她是老大吗。她现在光景挺好，猪厂的收入可大呢。你姐夫把三轮车换成四轮车了！哈哈……”
父亲也从心底发出了：“噢一一嗯嗯”的声音。
愣牛将灵芝拉向一边：“你给了妈这是什么钱？”他把钱给了灵芝：“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这都是利息。”灵芝坦然地回答。
“利息，利息赚了这么多？”愣牛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又问：“你不是说把前天取出的二百多利息都买了面和菜了，怎么又给了妈五百？”
灵芝说：“前天下午奔子把他借咱们的三百块给我还回来了。他说早想过来，只是一直抽不开身。他还送来一袋白面和五斤鸡蛋。说是顶利息。”
愣牛说：“要人家什么利息呢。”
婆婆听后也说：“就是，要人家什么利息呢。”
公公接着婆婆的话茬：“怎么好意思要呢。”
灵芝说：“他硬给放下，不要他不高兴。他走后，我就去储蓄所取出二百利息，加上奔子还的三百，一共五百。下午，我就给妈送过去了。”
愣牛说：“你不是让奔子先用，他做买卖需要资金周转。”
公公赞同地：“说的对！”
婆婆强调道：“就是，说周转不开就周转不开了。你姐夫也常遇这种情况。”
灵芝安慰他们道：“他不缺钱。他说赶年底还要开分店呢。”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萦绕在愣牛心中的迷雾终于驱散了：“你怎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你老让我存钱，所以，我就一直没对你提。”灵芝做着解释。
公公听到“存钱”二字后，又赞同地说：“存了对。”
婆婆也诠释着公公的话：“如果用不着就先存了吧，放在家里也看担心。”灵芝向着公公婆婆说道：“那这钱我就先替你们存了，等你们用时再取出来。”
婆婆说：“存它干什么，这是让你买补品用的。”
公公说：“就是吗。”
灵芝说：“我胖成这样了，还敢补？再补，你们的孙子可也会不苗条了，长大后怕他不好找对象。”
她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婆婆笑的直瞅墙上挂着的那幅拉菲尔画的油画中圣母抱着的那个胖娃娃；公公笑的直用袖口擦抹嘴里流出的涎水。好象他俩觉得孙子就站在他们面前。灵芝和愣牛也互看着对方笑了。
灵芝向愣牛道：“不早了，咱们去餐厅吃饭吧。”她又扭头招呼公公婆婆：“妈，爹，咱们都去吃！”她那双微笑着的月牙眼，闪烁着真诚的暖光。
听到媳妇叫吃饭，公公有点着急，。他忙说：“我刚吃了大碗拉面，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婆婆瞪一眼公公，嫌他是个老实锤、一根筋。她甩给他一个新称呼：“苶子！”
听到老婆子叫自己苶子，公公有所省悟，他领会了老婆子的意思。不想吃，也要过去做做样子，不要扫了儿子和媳妇的兴致。他急忙改口道：“那好，走吧。”
买芝和愣牛几乎是同声地：“妈，爹，咱们走！”
公公和婆婆也几乎是同声地：“走！”
此时，阳光象金子一样，从窗口射进来，洒落在洁净的地面，屋内显得格外灿亮。四人向着餐厅走去，将一片和谐的笑声也带了过去。他们将举杯痛饮，庆贺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