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四天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上,再打回去又没人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有点担心,就让我弟弟去看看。我在离家很远的城市工作,弟弟在家附近,他回电话说没什么事,老妈只是想起来我过年会发些春联,叫我记得带点回家,省得她再上街买了。
我一边自忖自己小题大做,一边又对回家多了点期盼。
年二十九那天,我拖着行李回了家,包里还塞了一卷春联,两张福字。飞机落地无锡时已经深夜,也不巧,碰上了年前的一场小雪,江南的小雪很轻,刚下起来时,总会伴着小雨,叫人忍不住想,这到底是会下成一场雪,或只是一场冬雨。弟弟接到我的时候,已经离约定的时间晚了四十分钟,他说外面在堵车,大概都是那些要赶回家过年的人。他笑着说我也是其中一个。
回到家里,我把春联掏了出来,拆开之后发现,这次拿回来的春联是写在宣纸上的,不似那种印刷纸,工业痕迹很重,透着冷硬。宣纸偏软,劲黑的毛笔字写在红底之上,还有一股独有的纸墨味道,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重视。
我想起幼时在乡下过年,家里人会上街去裁纸,因为亲戚里有位书法很好的姨公,我们会带着红纸,去找姨公写春联。我家的春节,有做包点的习俗,馒头、团子、还有用糯米团捏成的小动物,诸如小鸡、兔子那些,腊月二十四那天要送灶,这些小团子要供给灶王爷“甜甜嘴”。
点心的量多,一家人忙不过来,所以一般几家亲戚一起做,我们总是和姨公家一起。做点心时,大人们会忙一整天,姨公也会忙一整天,因为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他写春联。他会在书房中间挂根绳,再把刚写好的春联晾在上面,等墨干透,再一副一副卷起来。在我的记忆里,笔墨香气和蒸腾的点心味儿混合,就是年关近了。
再后来,大家就都搬到镇上去了,小区里地方小,从前的这些习俗也都从简了。点心也做,但更多是去铺子里买,春联也不再去找姨公写了,他年纪大了,我们也住得远。今年带回来的这幅宣纸春联,确实有了几分从前的年味。
除夕晚上的烟花响个不停,我们全家撕了旧联,又一起把新联贴了门上。我妈妈下楼扔杂物,回来时还折了几支腊梅,插在瓷瓶里,放在了客厅,一抹浅黄,尤有冷香。厨房里煲着年初一要喝的枣茶,漫出一股热烫的枣香气。又一年要过去了。
快到零时,我的两位好友发起了视频,说要一起云跨年,我突然想起客厅的腊梅,就出房门拍给他们看。几位好友都住在两广地带,常见红梅,却没见过腊梅。我向他们描述这花的香气,浓而不烈,端方清雅,愈冷愈香,是四季花中真寒客。他们笑说既然闻不到,不如想办法带几支回来。倒也是很有道理。
临走的时候,我妈妈又去折了几支新鲜的腊梅,拿袋子装好,放在了我包里。这包,装着城里的春联回来,又装走了家里一点春意。
回来那天恰逢南边降温,两位好友约好来我这打边炉,一起补过新春。
半饱停箸,举杯时总得说些什么,我把那几支腊梅拿了出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