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早春。
已经办理好了出国手续等待着出国的我,完成了前去家乡郊区某县级市的采访任务,与共同参加那一次采访的当地电视台,广播电台以及其他报刊杂志社的记者们一起,乘坐着由市委宣传部派出的小巴回城。望着窗外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春雨,我听到车内的同仁们议论说:“今天是西方的情人节了……”
情人节这三个字,不知为何就在那个瞬间,为我带了些许的惆怅。
我想起了那个数月前,在我刚刚结束了在故乡最后的一段恋情,与那位样貌英俊的海军医院的军医分手后,痛下了离开故国故乡前往海外的决定。
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已经三十出头的自己,对在故乡无法找到未来伴侣和情感的失望,以及不想再去忍受家里和同事们对我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无休止的搭桥牵线,和父母心心念念地祈盼着我早日成家的渴望……
于是,找不到一份能够将我牵绊在故乡土地上的情感的我,带着逃跑的心情接到了我所申请的国家给予我的签证许可;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着一份忐忑不安的心绪,在与故乡家人的分别和对陌生国度及海外生活的新奇与盼望中,默默地等待着登机离别的那一天的到来。
“唉,你今天回到办公室以后,说不定会有玫瑰花和巧克力正在等待着你呢……”
坐在我身旁的市电视台的摄影记者余刚对我调侃道。
我放眼车内令我熟悉的同行们,这才发现自己是唯一的一位没有男友,家室的单身者;“老姑娘”三个字不合时宜地从我的心底泛了上来,一片窘迫的潮红覆盖在了我的脸上。
“瞎说啥?谁会给我花和巧克力呢!”
我用眼角斜了斜面带调侃微笑的余刚,知道他又在想办法拿我开心了。
“……唉,我就想给你鲜花和巧克力,如果我没有老婆孩子的话。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这样形单影只的挂单着,岂不是人类资源的一大浪费吗?”
车厢内的那几张因长途旅行而面带倦色的面孔一起转向了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开起了玩笑:
“……听说再过几周你就要出国了,不然咱们今天都跟家里那位请个假,一起吃个饭,陪她过这个情人节咋样啊?”
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回着嘴,一边在脑海里无奈地想着: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已经够令我感到尴尬了,还用那一份刚刚与男友分手的挫败感——不如赶快下车回家算了……”
“嗨!”
我朝着驾车的市委宣传部司机小刘的背影喊道:
“……我今晚不回报社了,等下路过那个部队大院大门口时,麻烦你停一下……”
小刘在我父母居住的部队大院门口停下了车,我在几位新闻同仁们善意友好解嘲的笑声中下了车,将采访包背在肩膀上,穿过了马路,朝着大院子的大门走去。
“……你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怀抱着一位两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大门旁的绿草坪上散着步。
不知何时,那伴随着我一路的蒙蒙细雨已经停了,一束雨后傍晚的霞光从云层里照射了出来,映照在了他的那一张令我感到熟悉的面孔上。
“……是你……”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他怀抱中的,小嘴里唆着手指的小女孩身上。
“……哦,这是我的女儿……”
男人用慈爱的目光望着怀抱中的小女孩:
“……叫阿姨好……”
在小女孩稚嫩的叫声中,我不禁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唇上冒出了胡须,变得比记忆中更加成熟了的男人的侧影上,百感交集的心中如大海翻腾着热浪。
面前的这位怀抱小女孩的男子,曾经是我初恋的男友。
多年前与他的那一份如胶似漆的情感,那一些对未来许下的誓言……在那一刻忽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在心中翻滚着;而在那个情人节的黄昏,我们面对面地站立在曾经共同憧憬过未来的记忆深处,生命的轨迹却在各自行走着的,不同方向的道路上再次交叉、相遇和碰撞……只是这一瞬间的碰撞所带给我们的似乎不再是悲伤,怨恨,和曾经的对未来共同生活的渴望;只留下了一份无奈的微笑,云淡风轻地挂在了彼此的面孔上。
“……真好,女儿都这么大了……”
我垂下眼帘,握住了小女孩朝我伸出的小胖手,说道。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那么你呢?还是一个人吗?”
我背过脸,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自从与他分手后,我遇到过太多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事,而在内心里祈盼着拥有一份平淡,平稳生活的我,却即将离开家乡和故土,前往未知的异国他乡了……
“嗯,我很好,不过,我快要出国了……”
“出国?”
他意外地望着我。
在数秒的惊愕之后,他对我理解地点了点头,黝黑的瞳仁里闪耀着一丝温暖和祝福:
“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你会远走高飞的……预祝你在海外平安顺利。”
“爸爸,妈妈快回来了吗……”
小女孩稚嫩的童声,将我们拉回到了现实中。
一丝早春雨后的微寒,带着湿润的凉意吹在了我的脸上。
我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位怀抱着幼小女儿的男人,正在这里等待着傍晚归来的妻子。
那一刻的我忽然意识到:他怀抱中拥抱着的那份平凡的,家的温暖,正是我在与他分手后的许多年中,苦苦寻求却一直未曾找到的。
一辆公共汽车驶进了大门旁的汽车站,他伸长了脖子,用温暖和祈盼的目光,与怀中的女儿一起在下车的人群中寻找着。
“情人节快乐!”
我微笑着祝福他道。
他转过脸,眯起眼睛微笑着望着我:
“也祝你情人节快乐,早日找到那位属于你的人……”
我站立在暮色中,看到抱着女儿的他朝着车站小跑着,他张开了一只手臂,将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子那疲惫的身影,紧紧地搂在了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