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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面对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会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而当面对生命消逝的时候，我们才痛切感受到“世上有难事，神仙也没法“。迄今为止，人们有治病的本事，却还没有战胜死神的能力。
自然，我的几位亲人也没有这种能力，最终他们没有留住生命，只留下最后的时光刻印在我的心上，每到思亲的时候便感觉着痛。
祖父：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刚上初中，祖父病倒住院了。住了一个多月，他就呆不住吵着回家了。回家不到一个月，人就不行了，不肯吃东西了。这样熬了一个星期，他突然含混不清地说要吃饭了。我的祖母、父亲一阵高兴，赶紧给他喂了半碗汤饭，又给他剪了头发、胡子，立时他的样子精神了许多，双眼闪出了光芒。
可第二天，祖父突然不对劲了，一家人都围在了他身边。开始他呼吸很急促，后来渐渐地就很慢很弱了。最终，他老人家安详地睡着了，长眠不醒了。
我那脾气好，起早摸黑做小生意养家糊口，辛苦了一辈子的祖父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直到现在，他与人在石板街巷与人排龙门阵（聊天）的场景，他从头上摘下黑圆棉帽从中拿出几个分分钱的硬币给我的情景，还时常浮现在我脑海中。
祖母：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我的祖母病倒了。
祖母一生只进过一次医院，那还是解放前，因痔疮流血太厉害了，不得已去了德国人在小城办的“爱怜”医院，手术后又用烧红的烙铁在创口烙了一遍。二十多年后痔疮病又特别严重了，常常是便桶里满是鲜血，但她坚决不肯去医院。
这次生病，几天没吃东西了，她仍不肯去医院，说去了也没用，到了这把年纪了。
那天上午，我用勺子给她喂了几口水后，她就再也不张口了。到了下午，她的呼吸就慢慢减弱了。全家人围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没过多久，她老人家闭合双目，默默地睡去了……
祖母在九十岁高龄的时候就这样走了。她这一生，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祖母一生生了十三个孩子，可只保住我的父亲和姑姑两个。她迈着三寸金莲，从嫁给我祖父起，就上山砍柴、种菜、挑水，下河洗衣，在家喂猪、养鸡，做饭做菜，缝衣做鞋，等等。那年头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和兄妹三人从小是她和祖父带大的。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她就带我上山砍柴种菜，我有时走不动了，她就背着我走。我六岁时，就自己挑着一小担柴回家了。
由于生活的磨难和个性使然，祖母非常好强，脾气也不好，好在祖父的脾气很好，不跟她吵。她对我们三兄妹管得很严，当然我们兄妹都算听话的，我是挨打次数最少的。尽管叛逆期的时候也跑出去后半夜才回家，心里也骂过祖母，但我这一生最敬佩的却是她老人家。她言传身教，教会了我热爱劳动，吃苦耐劳，不怕困难，做事有始有终，持之以恒，让我一生受益匪浅。
父亲：
本世纪刚过了几年，我的父亲病倒住院了。
他因白内障动手术后，好好过了两年，不想这次一病不起。住院前几个月他一直说腰疼得很，便秘厉害，不想吃东西，这回也是以此住院的。到医院住了半个月，仍不见好，最后出现皮肤眼睛发黄，再仔细检查，才确诊是肝脏的问题。我很吃惊，但大家没有告诉他。
在医院，那天晚上我扶他最后一次下床，大便拉出的是白色透明的东西，我知道他的病是没法治了。住了几天后，医生说回家吧，记住在家继续吸氧。
回家后不到半个月，父亲去世了。临走前，他很痛苦，吐了好几口鲜血。他是很坚强的人，可病魔却无情。他一直不说话，他不想走啊！
我很后悔，那么多年没能阻止他抽烟喝酒，也没能让他喝上好一点的酒。
我知道，父亲一生不得志，很不甘心，常借酒浇愁。他是北京某大学毕业的，与我母亲是同班同学。他们一起回到湘西南小县从事林业工作，但一直受歧视，下乡劳动改造。原因是什么呢，就是我的母亲是归国华侨，两人有里通外国之嫌，加上又都是“臭老九”，父亲个性又火爆耿直，当然不可能得到重用，不批倒批臭就算很不错了。
我知道，三个孩子中，父亲最喜欢我，因为我爱读书学习。我小的时候，当《十万个为什么》问世时，父亲就等着书店来书，一本一本地给我买，一直买到二十二本。我对这书很感兴趣，每本都看了若干次。他还教我自制电池小台灯，算科普实验吧。
他自己在乡下，学会了编织各种竹篓子，学会了做木制家具，在县城家里学会了自己组装收音机，在单位常常用油漆书写大型标语牌、语录牌，我放假后去他那都帮他填写了不少。
我也为父亲很惋惜，按他的智力、学业能力，是应该有大作为的，却因种种原因默默无闻，转了几次行，最后入了党，并在教书的岗位上退休。
父亲脾气秉承我祖母，经常向我母亲发脾气。而我母亲一直性格很温顺，忍让着他，这样也相安无事。但到垂暮之年，母亲也开始跟他顶嘴了。
我和兄妹在清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在破旧的箱底发现了他的一封遗书。他说，他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财产，没有在我们小的时候陪伴管教我们，对不住我们儿女。还说，他去后，不用举行葬礼，不用占地安葬，将骨灰直接洒到河里就行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让我深思、哀伤的父亲！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也愧对他的期望，我也内心不甘。
母亲：
父亲去世时，我的母亲就开始有点轻度老年痴呆症，老年大学也不上了，平时喜欢做的事都不做了。父亲的去世，她似乎不怎么在意，也许悲伤留在她自己的心中。之后的几年，我们都上班，没多少时间陪她，以至她时不时对我说：你爸爸走了，我很孤独！我听着很是心酸，以致现在仍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孝顺母亲的责任。
当她满八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中度海默茨综合症了。
过了一年，母亲在妹妹家里坐着凳子摇了一下，不心小摔倒了。送医院一检查，盆腔连接处的右股骨头摔断了。当时她身体其他方面还可以，于我们一咬牙让医生给她做了手术。手术是成功的，医生说这么高龄这种手术是很少的。
手术后，经过一段时间训练，母亲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她就不肯走了。渐渐地，她的病到了重度，大小便、洗澡、吃喝都不能自理了，自然也不会说话了。最后躺在床上稀饭都喂不进了。没法，我们只好用大号吸管给她放嘴里，让她吸水吸牛奶和很稀的粥。
这种状况维持了大半年。终于，母亲支撑不住了。
那天，我让她吸了一点点水，她不吸了。之后，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们家人都在她身旁，声声呼唤着她。慢慢地，她平静地停止了呼吸，追随我父亲去了。
母亲的去世，让我很是悲伤。
母亲一生也不容易。她出生在国外，一直生活在那里。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她与许多热血青年远渡大洋回到了祖国。在大学里认识了我父亲，毕业后一起分配在北京工作。我和哥哥都是在北京出生的。后因我祖父祖母年老等原因，她随我父亲来到了湖南山乡。刚到时，生活很不习惯，语言沟通也有问题，后来才逐步习惯了，但还是不吃辣的。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就都去世了，母亲是在她伯伯家长大的。母亲来到了山区，而她的胞弟胞妹、堂兄弟姐妹等却都在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天津、唐山、武汉等城市。母亲那么多年常去看他们，而他们却从不来看我母亲，对此我是很有看法的。跟着我父亲，还真苦了她。
母亲与世无争，脾气很好，极少对人发火生气，做事很有耐心，与我父亲的个性正好相反。但有时也生气。如我九岁时在乡下同一群孩子玩，我突然要一个小男孩跑去马路中间拦一辆飞速下坡的汽车。幸好司机及时刹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回家后，母亲非常生气，揍了我一顿，还让我写检讨书贴在门板上，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写检讨。
母亲一直是党外人士，可后来她说要加入中国共产党，于是在退休之前入了党，不过也就不再担任地方政协的某职务了。她是在园林事业岗位退休的。退休后，我的女儿就交给她带了三年，直到上幼儿园。女儿小时候也同堂姐表妹常在母亲那。
回想起来，我的四个亲人就这样先后走了。这虽然是自然规律，却也让我留下许多遗憾。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世事能够重来，我一定要多陪伴他们，孝顺他们。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想，我们活着的人，常回家看看吧，多陪陪至亲长辈吧，不要让此生留下太多遗憾。
2022年2月14日写于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