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冯二春,刚过五十岁,三十年前嫁给我男人孟玉良。这些年我在家里就像个保姆一样,而他却是说一不二的皇帝。虽然孟玉良管辖的范围只有我们家这一个小院,但这却是我的整个世界。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去场里给孟玉良送晚饭,也许这一辈子,我就永远和这个男人拴在了一起,哪怕他每天对我非打即骂,毫不尊重。
中秋前,地里带着秧子的花生收到了场里,白天摊开来晾晒,晚上再把它们垛成堆。为了安全起见,孟玉良在场里搭了个庵子,晚上就睡在那里看守。
孟玉良跟我说晚上不用给他送饭,他带了两个馒头过去,就着开水一喝,这顿饭就解决了。我心疼他白天干活辛苦,忙活完家里的事儿,又把孙子哄睡着,就提了装着热汤热菜的饭盒去送给孟玉良。
那晚月色把大地照得跟白天一样,我心想着真好,这样连手电筒都省了,来回一趟还不用担心天黑,也不用怕经过坟地时,突然冒出的鬼火。
可是我没想到,比黑天和鬼更可怕的其实是人,尤其自己最亲的人。
我刚走到庵子外边,准备喊孟玉良时,听到了一些怪声。那声音掺杂着痛苦,还有快活,作为过来人,我立马懂了,那是一对男女再行苟且之事。
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那场景直接让我懵了,里面光着身子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男的是我丈夫孟玉良,女的竟然是我的妯娌崔另枝。
孟玉良看到我,先是一惊,而后突然震怒,从崔另枝身上翻滚下来,胡乱拉过来一件衣服搭身上,从庵子里出来对着我就是一脚,嘴里还大叫着:滚!
02
我被孟玉良踢倒在地,可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心突然麻木起来。那一刻一向软弱卑微的我,心底里生出了恨,然后咬紧牙关颤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回家之前,我往庵子里看了看,崔另枝已经把整个身子缩进了被子里,我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此时是怎样的表情,只看到她的长发露在外面,月光打上去,也没能驱散那团浓黑。
那一夜我睁眼到天明,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发生这种事情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以后这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呢。
我和孟玉良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儿子孟庆,女儿孟媛,姐弟俩相差两岁。几年前女儿嫁到了十里外的一个村,儿子也娶了个漂亮的媳妇,还给我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孙子。
虽然孟玉良一如既往对我态度恶劣,不但没有半分呵护心疼,除了打骂还外加侮辱,可是我还是觉得日子不那么难熬。
我的两个孩子性格都不错,而且很孝顺。虽然女儿不像我的脾气,有些倔强,但她跟我很贴心。儿子的性格随了我,好说话,没啥脾气,跟他爹一个天上一个地
上。
这几年村里的人都开始外出打工,为了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孟庆也带着媳妇出去了,留下孩子在家。但他很放心,孟玉良身体强壮,地里的任何活都不在话下。我除了能照顾孩子,还能帮忙干家务活,特别忙的时候,也能在农活上伸把手。
也就感到逢年过节,孟庆两口子才能回家,有时候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次,一次住个小半月。
家里常年只有我和孟玉良,还有小孙子在家,碍于孙子在,孟玉良这两年对我动手不多了,但是咒骂吼叫还是常常有的,比起从前,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稳当多了。
谁知道祸起萧墙呢,孟玉良竟然和崔另枝搞在了一起。
一个大伯哥,一个弟媳妇,说出去真丢人哪!这几年小叔子也一直在外面打工,留下崔另枝在家,平时看她不吭不哈,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
03
此后的几天,谁也没提过这事儿。孟玉良没有任何愧疚,也不觉得羞耻,对我还是没有一个好脸色。崔另枝也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饭吃饭,该下地下地,见到我会笑着打招呼,,偶尔还都弄下小孙子。
后来我发现,那俩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好像觉得反正他们的事儿我也知道了,家丑不外扬,我不至于说出去,而且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好几个晚上,我都看到孟玉良直接去了崔另枝的屋里,不一会儿灯就熄灭掉,两个身影在窗子上晃动了一下,就倒了下去,我似乎又听到了让我恶心和屈辱的声音。
想了好几天,我决定还是得把事情告诉儿子,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让他赶快回来一趟。
孟庆是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到家的,趁着一个空档,我把他拉到一边,吞吞吐吐还是把事情跟他讲了。
孟庆先是震惊,脸上的痛苦表情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他眼睛看向我,一遍又一遍跟我确认这是真的吗,他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家里。可是我是他亲妈 ,我不会骗他,况且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又怎么可能随便乱说。
晚上孟庆一个人去场地,找到孟玉良,跪在他面前,问他和婶子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孟玉良说:“既然你知道了,就不瞒你,确实是真的。”孟庆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玉良竟然一脸畜生相,说崔另枝是孟家花钱娶来的媳妇,不能白白浪费着。就算那个没出息的弟弟回来了,他还是这句话。
孟庆攥紧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吱响,还是没能对他爹动手,甚至没对他说句重话。从小到大,他都很怕孟玉良,他说什么他都不敢违背。
04
孟庆在家住了几天,为这事找崔另枝聊过几次,可她不但不知悔改,还责怪孟庆叔对她不管不问。甚至说她觉得孟玉良比她男人强,她跟他在一起不是他强迫的,她心甘情愿。
孟庆没忍住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那个女人捂着红肿的脸,冷笑着骂孟庆,说反正已经这样了,想怎样随便他。
孟庆又一次和崔另枝争执后,她干脆直接去了场地,光明正大和孟玉良住在了一起。孟庆去求他爹,希望他看在全家人的面子上,不要再这么做,给这个家,给所有人留张脸。
可孟玉良不听,甚至说他要么睁只眼闭只眼,要么带上我这个没出息的妈,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孟玉良说这话时,我就站在旁边,我彻底绝望了,也彻底清醒了。这根本是一对不知羞耻的混蛋,道理讲不通,人事做不来。
孟庆问我准备怎么办,我反问他该怎么办。他双手抱头,痛哭流涕,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说不行我跟那个老畜生离,让他们在家折腾去吧,咱如他的意,离开家。
孟庆说我不能跟他爹离婚,他还得和老婆打工挣钱,孩子怎么办。我想说可是你让你娘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啊,可是我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孟庆的活虽然听起来不舒服,但这是事实。我和孟玉良离了婚,我能去哪儿,我的小孙子谁又能照顾呢。他看我听进了他的话,就赶快收拾了东西,又回到了打工的地方。
05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我又是难过,又是失望,还有对自己这些年的日子感到悲哀。
直到再次见到孟玉良和崔另枝在一起时,我终于崩溃了。大哭一场之后,我把女儿从上海喊回来,冷静地跟她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儿,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我说这几十年,我把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孟家,给了孟玉良,万万没想到老了还落到这个下场,我想离开家,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孟玉良,不想永远为他服务,还要受他的气,被她欺辱而不能反抗。
女儿说她支持我,这些年我的辛劳她都看在眼里,她爹的暴虐她也看在眼里。她早就替我不值,从前劝过,只是当时我听不进她的话,我还说孟玉良就是我的天,离开他就等于自己的天塌了。
其实能给自己的女人撑腰的男人,才有资格做女人的天,把女人踩在脚下的男人,只能是女人的负累。女儿说她很开心我能明白过来,愿意尝试不再做孟玉良的附属。
我把孙子交给孟玉良,在他的咒骂声中离开了。我跟着女儿到了上海,那是她打工的城市,她在郊区给我租了个小房子,还帮我找了一份厂里的兼职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来上海,虽然这里距离市区还很远,没有那么多繁华,但却是一个全新的环境。有我未曾见过的河水和石桥,未曾吃过的特色美味,还有不曾留意过的鲜花和树木。
给厂里做兼职的一些老年人,大都是跟着儿女过来,又不肯闲着的人。我们年龄相近,还有几个跟我口音差不多,交流起来一点儿也不吃力。
06
在这里,我只需要干好自己的活,吃自己做的饭,洗自己的衣服,收拾自己住的小屋。女儿不忙了就过来看我,给她带些新衣服还有零食,有时候我们母女俩会一起买菜做饭,然后坐下来聊聊天。
我从来没过得这么轻松快活过,女儿说如果我早想开,早就可以过这样的日子了。她之所以单独给我租房,没有让我和他们夫妻俩住一起,就是想让我享受属于自己的日子。
晚上躺在床上,我回想自己前五十年的生活,憋屈,苦累,好像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有时候我也会担心儿子,自从我离开老家,他从来没跟我联系过。我怕他不理解我,恨我,甚至再也不愿认我。
孙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有时候梦里还在想他,可是也只能思念到深处哭一场,我还不能回去看他,也永远不想回去那个家。
在这种白天自由快乐,晚上时而思念纠结的境况下,日子也就慢慢熬过来了。我彻底放下从前,开始大大方方跟人交流,甚至还有了几个很是聊得来的朋友。
女儿再来看我时,总是笑着夸我变年轻了,变漂亮了。一个人在屋里时,我照过镜子,女儿说得也并不夸张,原来一个人心情畅快,真的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夏天的时候,我试着穿连衣裙,把头发烫卷,还买了一双低跟的凉鞋。女儿送了我一套纯银首饰,走在街上,不少人夸我。我心底有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自信和骄傲。
07
几个月后,厂里有个姓于的老头,竟然频繁向我示好,说看我漂亮,性格开朗,想和我一起生活。
我没有扭扭捏捏,答应先和他处处看。
老于是个老光棍,长相中等偏下,右手断了一根手指,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又不好,一直没娶上老婆。他说这些年也遇见过一些人,但都没有合适的,不是嫌弃他穷就是嫌弃他残疾。
他说原想着反正也过了大半辈子,就不动找老伴的念头了,但是自从遇见我,心思又活络起来。他说看到我笑,听到我说话,心里觉得很舒服,他知道我在这个年龄,竟然为了摆脱束缚离婚,很是钦佩,对我的好感倍增。
如果可以,他想以后照顾我,挣得钱都给我,希望身边有个人,一起说说话,有个人疼,那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我跟他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老于这人蛮实在,为人又憨厚。他每天骑个破三轮到各个厂里收废品,跟人相处得都很好,大家也都尊重他。
被多数人认可,就证明他这人不错。
我已经在女儿的帮助下跟孟玉良离了婚,现在是一个人,婚姻自由。女儿也大力支持,说老于钱给不给我不重要,只要能真心对我就行,反正她会给我养老的,如果老于真的对我好,以后她就拿他当亲爹孝顺。
听着女儿的话,我心里暖暖的。
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老于,我说我冯二春愿意把自己的第二春开在老于的身边,老于皱巴的脸舒展开来,阳光照上去,让我心里很是踏实。
08
后来孟庆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和媳妇商量了,准备把他儿子接到自己身边,他已经着手,在他上班的地方找学校了。
我很欣慰。
孟玉良和崔另枝的事儿,已经传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小叔子知道后特别气愤,跟崔另枝离了婚,还跟孟玉良断绝了兄弟关系。
几年后,孟玉良中了风,一向身强体壮的他很快就蔫了,嘴歪眼斜,走路半个身子晃动,说话都不利索了。
崔另枝离开孟家后,她臭名远扬,娘家也回不去了,听说去了南方打工。
女儿找我商量,说再怎么着孟玉良也是她爹,不能完全不管。帮他把家里的地租了出去,每年她再给他点儿钱,不至于让他饿着,但是他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洗衣做饭不会也得学会。
我跟女儿说,她想怎样我都没意见,反正我和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女儿看着我,说了一声好,起身离开时,在门口撞上了提溜着几个袋子的老于。
老于一边招呼她留下吃饭,一边从袋子里拿出肉和蔬菜,还有几样我爱吃的水果,最后又掏出一条闪着金光的枚红色丝巾,他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女儿问老于,这礼物是什么节日的由头送的,老于说跟我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只要他想送,随时就可以送。
女儿被老于酸得不行,她笑着看向我,我往老于看去,幸福溢满了心间。女儿跟我和老于摆了摆手,说不耽误你们过二人世界了。
我虽然没有原谅孟玉良和崔另枝,但也早就不恨他们了,甚至觉得应该感谢他们。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我这辈子都没有可能拥有现在的幸福。
老于说主要还在我自己,人不自救没人能救,如果不自己从痛苦的泥沼里爬出来,谁也没办法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