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翻到几篇过去的短小说。之前每个周六我都要坐地铁去西湖逛逛,在这期间颇为无聊,于是看着身边的人们把他们进行想象写了点东西权当打发时间。
一些还蛮有趣的。
第一周的精灵少女
突然的刹车,她差点撞到我怀里。可惜很显然爱神并不想赐给我这个机会。但她还是轻轻地同我说对不起。声音柔柔的,仿佛深海底摇动的海藻。随后她又站回原来的位置,靠着护栏,手稍微搭在铜制扶手上。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经过这阵骚动后重又低下头划动手机。她微微斜靠着,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她的个子不是很高,甚至在人群中显得娇小。就像一个可爱的精灵,悄悄打扮成人类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人们。但愿人类的生活不至于令她失望。
我想,她是在一次黄昏中迷了路。随着人类世界的扩张和壮大,精灵们知道他们的时代已经远去。于是他们在阿比昂的高山上为人类的国王献上祝福,而后低吟着古老的诗歌向彼方走去。精灵少女就是在这次归途的路上迷路了,掉在了人间。
起初她住在某个森林里,过着颇为诗意的生活。她仍然秉持着精灵族的习惯,夜晚向上主祈祷,早晨问候树木和花朵,与小鸟露珠同歌。突变发生在某一刻。她感到了饥饿和寒冷。这是在精灵世界不曾有的。最开始只是肚腹的不适,而后出现了痛苦。看着虚弱的精灵少女,智慧的猴子去摘了一枚果子放在了她面前。
她便吃下了,恢复了气力。但动物们慢慢都离开了,直到一个不剩。或许在她落入人间的那一刻起,她的神性就破损了,又在这世界里停留许久以至于神性被这罪恶的世界完全侵蚀殆尽。
少女再也无法离开了,她的永生被夺去,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生命里。她离开了森林,为了生存往人类的世界走去。一年,两年,十年。人类的世界不仅夺去了她的神性,也抹去了她身为精灵的记忆。只不过偶尔,在这些安静的时刻里,那些过去的朦胧记忆会轻轻吹在她的耳边,好像祖母的喃语。她便这般陷入沉思,去试图抓住那些永远失去了的过去。
地铁缓缓停下,报着站名。少女也随着车的颠簸顿了一下,而后从沉思里惊醒,挤着人流下车。我看着这人世间最后一位精灵少女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第二周的冰冷的妹妹
或许是他开起了话头。我有一个妹妹。他这样说道。
他跟我相仿的年纪,但衣着十分讲究。尽管并非身穿昂贵的名牌,可是给人一看便是一个日常善于精心打理自己的人。他穿着燕青色的西装,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脸很大,干净倒是干净,但不知为何要留一些胡渣出来。他身上总露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似乎像个百米赛跑的选手,随时都准备冲刺。看样子是个销售人员。
妹妹打来电话给我,说无聊了想找我聊聊天。我一向是不喜欢攀谈的人,所以不耐烦地对妹妹说我很忙,这就挂了吧。妹妹说,你怎么是这样做哥哥的。我说,那么哥哥到底又要怎么做的。妹妹那边便传来了忙音。
这会儿,他便凑上来了。
比我小三岁。他继续说道,不过她十六年岁的时候死了。被不知从哪飞出来的石头砸到。于是莫名其妙,突然地妹妹就死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鲜血满地。那种感觉你明白吗,就像梦见同人交合,醒来前端还留着触感。前一天还抚摸过妹妹的脸蛋跟头发,听她说话,看吃饭的时候好不容易夹到肉又掉在地上露出气恼的表情。然而,这些都停止了,永永远远地停止了。妹妹再也不会说话了,她刚刚膨起的胸脯也不会再继续鼓起来了,她死了。失去了生命,只是一个人倒在她所流出的血里。所以那天后我一直在想,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就这样死了。这样简单。
我沉默不言。
我不能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但我想明白。母亲一直哭,父亲也一直哭。但我只是看着妹妹漂亮的脸庞,不明所以。后来父亲不哭了,开始为妹妹举行葬礼,但母亲还是哭。她辛辛苦苦,忍着痛苦所生下的,又养到十六岁的女儿就这样装进了这小小的木盒里。父亲满面愁容,坟已经挖好了。他不断摸着妹妹的头发,叫着她的名字。大家都站在一旁,没有声音。而后的某一刻,父亲突然站起身,抓起一把泥土仍在妹妹身上,便拖着母亲头也不回地往后走去。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有两个人抬着棺材的盖子来到妹妹身边,他们缓缓放下,直到黑暗吞没了妹妹的身体。母亲昏倒了,父亲紧握着母亲的手对我说,把你妹妹埋了。一个工人给我递来铲子,于是我埋着头跟他们一起把一把又一把的泥土洒在妹妹的棺材上。而后,妹妹被埋葬了。
谁都无法接受死。我说。
所以就算亲手埋葬了妹妹,我仍然没办法明白什么叫死。他说。
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明白了吧。我干巴巴地回道。
那天晚上,我又跑到了妹妹的坟墓前。他说,趁着深夜,我挖开了妹妹的坟墓,打开了她的棺材。毫无疑问,妹妹还在里面。穿着她最喜欢的天鹅白连衣裙,剪了到肩的漂亮短发。皮肤光滑,只是没了温度。我抱着妹妹,跟她一起躺进了她的棺材里。盖上盖子。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打开了盖子,把我拉了出去。但我没再去回头看妹妹。因为我知道了,妹妹不在里面。那棺材里有的只有黑暗、冰冷和黑暗中我自己的心跳。
这时地铁呼啸而来,他便没继续说什么,同我挥挥手上车而去。
第三周的握拳而立
他一拳砸在那个小伙鼻梁上。血流不止。小伙的深蓝色衬衣上沾满了血迹,眼镜也碎了。
没来由的一拳。车厢突然寂静。小伙咳了一声,痛得龇牙。他发起狂来,吼叫着抱住打人者的双腿。
你怎么打人啊。终于一个大妈出声了。
赶紧报警吧。一个白领模样的女子。
那个原本离现场最近的大学生牵着他的女友匆匆走到了另一边。
哎哟,这下手可真狠。你看这血。正要去西湖游玩的老太太跟她身边的女儿指指点点着小伙的伤口。
有人晕倒了。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家庭主妇在后面喊。
看见血晕倒的是一个身高一米六七,体重大约七十公斤的高中生。脸色惨白。主妇和他朋友在扶着他。
靠在门附近的女孩正在把眼前这一幕录下来发到朋友圈,顺便文字介绍了时间地点,还表达了对这被打小伙的同情,觉得他很可怜。这个女孩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黑色的长筒袜和短裙。
剩下还有七八个人在拍照,看不清他们的脸。
被打者终于吐出了一些字眼。你为什么打我。你别走。快来人抓住他。而这些含糊不清的词汇发出来就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正义使者和末日少女听见骚动从另一节车厢走来。按理说,末日少女是不会离开她所站的位置,或者末日少女突然想跟着正义使者到处走一走。
干净利落的一拳。正义使者冲打人者挥去。但被接住了。对方顺势拧断了他的胳膊,且没有松手。正义使者只是皱了下眉。
真惨。末日少女说。
当时有个蛮横的家伙就是这样朝我打来。他说,莫名觉得你小子有些讨厌。便是这样的理由,他打落了我的鼻子,还摸了我的头发。而后还对我说,你就叫握拳而立吧,你好像一条虚张声势的狗,愤怒地紧紧握住拳头,却动都不敢动。打人者说完了。
到车站了。他踢开了小伙抱住他的手,又把正义使者扔到门上。正欲下车,而地铁传奇正朝这边走来。
第四周的地铁传奇
这个在传闻中被称为地铁传奇的男人总是会在周五的下午四点十三分出现在地铁里,路过末日少女的身旁坐上开往大湖的九号线。他凭着一身坚硬的肌肉在人前威武。没有人敢靠近他,或是对他起什么念头。人们在他的面前就是怀着恐惧匆匆而过,尽管他并无凶狠。
现在大家才知道,原来自己曾经认为的强壮在这个男人面前是多么不堪,真相在对比里被显露。
他的衣着从未改变过,还是那件紧贴身上的白色背心,军绿色的松垮长裤和有些泥迹的黑色短筒靴.他从不会是一个普通人,他那高大伟岸的背影和冷毅的面孔,都在向世人发出警告和提醒。这世上是有一种无可撼动的权威,在他面前你不得放肆。
第五周的末日预言
要世界末日了。她说道。这是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她戴着印有狮子图案的棒球帽,小小的个子,但却穿着足够高的公主鞋。好像一个孩童站在磐石上。
她里面是白色的衬衣,绑着黑色的丝带,以及一条过膝的花边裙。然而最惹人注意的是她身后披着的白色披风,上面绣着世界末日四个红色的大字。
她就这样站在地铁的出口处,不停地朝过往的人说,要世界末日了,你们这些可怜虫。
世界末日会怎样。有人问道。
那还用说,大家都死了呗。这里有地震,那里有海啸。终于你逃到世界的尽头说安全了,突然就砸来一块陨石,不是很大,就跟我的手指甲这么大。诺,看看。但就是刚好砸死你。
那是怎么发生的。突然之间吗。
怎么会是突然。她瞪大眼睛,难道你是一下子就二十岁的吗。
那倒不是。
那末日又怎么会是突然来的。末日也是经历了许多事情,慢慢成为末日的。就像你吃了这么多食物才变得这么胖。没有一件事会是突然发生的,只不过是你自己咬牙硬是不承认这是自己犯罪所造成的结果。
这么说,末日是人类的罪恶咯。
是啊,该死的罪。所以才会被杀。
可到底做了什么该死的事。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该死,就是罪恶。她盯着提问者说,你浑身发臭,心灵腐烂。甚至你戳瞎别人的眼睛还张嘴大笑,就因为你作恶得逞。你把他们的大脑挖走,不叫他们可以思考和判断,跟着你一起在末日那天被杀死。
别理这疯子。路过一个人说。
哼,你这个流脓的臭虫。你闭嘴吧,末日已经要到门口了。末日少女看起来相当不快。
第六周的结局
发生了混乱。地铁突然失控,从轨内冲出将一整排的人们碾压殆尽。候车厅的柱子也被撞裂,天花板坍塌而下。这座地铁站内,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