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22岁就成了离异妇女。
那天她一手抱着不满一岁的儿子,一手拉着行李箱回到娘家的时候,家里一下子炸锅了。
吴爸看着她摇了摇头,然后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吴妈气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然后又捶胸顿足一顿哭。
她哥勾了下嘴角,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笑,又递给她一个白眼,一句话没说,扭身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一家人吃饭,吴妈抱着孩子,一边逗他一边喂他。
吴爸和吴莹哥整顿饭下来一句话没说,吴莹也知趣地没吭声。还好孩子一会儿妈妈妈妈声音混沌地叫两声,各种可爱的动作和表情让吴妈笑得不行。
场面不算特别尴尬。
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激孩子,她这样狼狈地回来,如果没有孩子在,真不知道一家四口怎么在这同一屋檐下相处。
吴妈是家里当家做主的,当初她要死要活嫁给徐洋时,吴妈极力反对,吴爸也看他不顺眼,吴莹哥也对她选男人的眼光很是鄙夷。
吴莹从小挺听话的,让干家务干家务,让上学就上学,让退学就退学,让她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她一声不吭就去了。
直到遇见徐洋,俩人好上之后,跟燃着的一团火一样,任谁也浇不灭那份热情。
吴妈试图以死威胁,吴爸说嫁给那个小王八蛋,他就不认吴莹这个女儿,吴莹哥叫嚣着打断那家伙的腿。
结果是吴莹独自一人,潦潦草草把自己嫁掉了。
那一年吴莹才20岁。
3
结婚没几个月,吴莹怀孕了,她在网上看论坛,研究各种孕妇知识,产后知识,发现生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把网上那些怀孕及生孩子时对丈夫的要求,一一记下来,一样一样问躺在身边的男人。
结果他根本不想跟她讨论这种事,他说他困了,还说有什么事明天问他妈,他妈生过他,什么都知道。
吴莹心里划过一丝失望。
她那个婆婆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脾气虽然没有吴妈火爆,但是话里有话,一开口必定要刺激人。而且不分场合,不在意吴莹是她家刚娶来的儿媳妇身份。
其实吴莹也感觉出来了,婆婆并不待见她。
自从她嫁过来,家里的家务她一甩手,全部推给了吴莹,吴莹想要拒绝,徐洋在旁边说新媳妇总要做做样子的,再说家里就三个人,也没那么多活儿干,他也能伸手帮个忙。
事实是,吃完饭婆婆把碗筷一推,就往麻将室奔,徐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让他帮忙,就慢吞吞干点儿活。
一张桌子来来回回擦四五遍,还没擦干净,他眼睛盯着的是电视屏幕,不是桌子。
吴莹来气,说他几句,他再加快速度。
干任何活都是如此,几次下来,吴莹心烦,觉得他不但帮不上忙,还给她心里添堵,干脆不指使他。
他倒乐得清闲,吃完饭也学他妈,碗筷一推,什么都不过问。
吴莹有时候也想,自己嫁给他图个啥,把娘家人得罪完了,来这里受这份累还得受气。
不过晚上的时候,徐洋会给她捶背揉腿,在她耳边说情话,不消一会儿,吴莹心里就熨帖了。
或许正是如此,吴莹才甘心跟着他过日子,还因此怀上了孩子。
4
只是自从她怀孕后,徐洋对她态度反而不如从前了。
她总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摇醒,然后问他是不是不爱自己了。他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敷衍地说爱,不爱她爱谁,这不白天晚上陪着她呢吗,不爱她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这个回答,吴莹也算满意。
确实,自从他俩结婚,小两口几乎没分开过,白天晚上在一起。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俩人手头并没有什么钱,吴莹不但担心孩子出生时,徐洋担不起新手爸爸的责任,更怕到时候孩子的奶粉钱都是问题。
他俩准备结婚的时候就从原来的工厂辞职了,回到了徐洋家的这个十八线小城。
开始的时候,吴莹说让他找份工作,自己也得上班,两个成年人不可能天天赖在家里不出去。
徐洋说结婚可是每个人的终身大事,咋地不得度个新婚期,干嘛着急出去找工作,再说俩人手里还有些钱,反正住家里也不用房租,日子过得下去的。
吴莹想想也是,自己在原来那个家被束缚了20年,那20年她都没好好生活过,总觉得过得很憋屈。
趁着新婚,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享受下自由自在的甜蜜生活。
只是他俩那点儿钱并不经花,吴莹买两件很喜欢的大牌衣服,徐洋买几套游戏装备,卡里的余额就少了很多。
再加上她现在怀孕了,时不时要买点补品,还要做孕检,眼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少,吴莹心里还是有些慌。
5
那天吴莹准备再去做孕检,让徐洋陪着去,可他说昨天睡得太晚,实在不想起,就让吴莹一个人去。
吴莹很生气,又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从抽屉里拿出银行卡,准备等下从医院出来买点儿自己喜欢了很久的零食泄泄火。
刷卡的时候,差点儿没把吴莹尴尬死,收银员说,卡里余额只有五块多。吴莹压着心头的气,陪着笑道歉,把装零食的袋子遗弃在了收银台。
回到家,她跟徐洋发了一顿火。徐洋从后面搂着她,满脸堆笑哄她,说钱确实被他花了,买了装备,还让她不用担心,他玩的游戏快能挣钱了,到时候别说零食,她看上的那双鞋子他也能买给她。
婆婆那天出去应该是输了钱,回来听到小两口吵架,直接闯进了他俩的卧室,先是骂徐洋没出息,又说吴莹没本事,自己不能挣钱,还管不住钱。
吴莹觉得很委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晚上,吴莹窝在床上赌气不做饭,徐洋哄了两次就没了耐心。
那顿晚饭是婆婆做的,吴莹听见她一边做饭,一边摔摔打打,骂骂咧咧。本来她不想出去吃晚饭,但是现在自己毕竟是个孕妇,还得考虑肚子里的孩子,徐洋叫了她一次,她就出去了。
饭桌上,婆婆的脸拉得老长,恨不得垂到桌子底下。
吴莹不理她,自顾自地端起饭碗,刚夹一口菜放嘴里,马上吐了。
以前徐洋确实说过婆婆做饭不好吃,所以后来做饭的事儿交给她时,她并没有想过拒绝,只是没想到她做饭这么难吃。
6
直到她在卫生间吐得幻天暗地,准备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婆婆和徐洋的对话。
婆婆说:“怎么样,我今天做的饭有水平吧?”
徐洋说:“妈!你干嘛故意做这难吃的饭,何必呢,吴莹毕竟怀孕了,你还用这种方法折磨她。再说了我也吃不下啊,你想饿死你儿子啊。”
婆婆说:“等她吐完躺床上,咱娘俩出去下馆子。”
徐洋说:“那好吧!”
徐洋竟然说那好吧!吴莹心里的不舒服蔓延成失望再蓬勃成痛,这种痛有点儿让她眩晕。
她伸手扶了下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徐洋应该是等得不耐烦了,问她好了没,吃了一口饭,还能把肠子给吐出来啊,在洗手间待那么久。
婆婆跟着附和。
吴莹没有说话,她推开门直接进了卧室。
她有些艰难地靠在床头,然后听到婆婆和徐洋说话的声音,再然后有脚步声,开门关门声。她知道这母子俩扔下她一个大月份的孕妇,让她空着肚子,他们去吃好的了。
吴莹突然想哭, 哭着哭着又笑。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何止神经病,她根本就是一个傻子啊!
这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吴莹哎哟一声,这才醒过来,他们不管她,但她得管孩子。
她撑着身子,去厨房给自己做了顿饭,她得把自己照顾好了。
生产前,她跟徐洋的交流越来越少。
他试图主动逗过她,但她很漠然,慢慢地他也觉得无趣。减少了窝在家里打游戏的时间,外出了。
至于他外出做什么,他没说,吴莹也不问,吴莹已经不想在乎了,她只想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至于以后,她还想不了那么多。
7
孩子出生的时候,吴莹并没有受什么罪。
她在心里默默感激小家伙对她的心疼。
是个儿子,婆婆跟徐洋还挺开心,月子里婆婆带着徐洋把她伺候得还行。
她奶水还挺足,省了一大笔奶粉钱,至于其他小衣服小被子,都是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说是用别人家健康的孩子用过的物品,对自家孩子好。
这道理吴莹听过,所以也并没有反对。
虽然她知道婆婆是为了省钱。
有一段时间,徐洋有时候回来很兴奋,对着她和儿子一顿乱亲,然后给她塞一些钱,有时候还会买她吃的,孩子用的东西回来。
吴莹有些好奇,问过他,但他说让她不要管。他现在是有老婆有儿子的人了,正在好好努力赚钱,然后养活他们母子俩。
吴莹问他是找到了工作吗,做什么的,他笑笑不说话,让她好好带孩子就行,以后她都不用工作,挣钱养家的事儿交给男人就行。
吴莹也是婚后才知道,徐洋是一个没有什么责任心的男人。
公公在徐洋上初中时就去世了,婆婆一个人把他带大,母子俩相依为命是真的,但是他并不知道怎么心疼他妈,而婆婆也不是个性格好的,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
十几年下来,母子俩的关系也很微妙,婆婆想要儿子孝顺,可他只管自己;儿子想要婆婆像小时候那样宠他,可她突然迷恋上了麻将。
互相有着深刻的感情,又互相对对方有点儿埋怨。
吴莹一个外人的加入,倒是时不时让他们母子走得近些,但也让这个小家变得有些可笑。
谁跟谁都不一心,谁都不知道心疼谁。
8
孩子五个多月的时候,吴莹才知道,徐洋是在外面跟人赌博,赌资是他套的信用卡。
开始的时候时不时会赢点儿小钱,让他越陷越深。
其实他哪里知道,那根本就是别人为他挖好的一个坑,就是想让他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在一点点儿掩埋他。
可他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又急于想赚钱,就那么把路走歪了。
吴莹跟他闹了一场,原以为儿子出生,他真的会好一些呢,也怪她当初没有意识到他有问题。
婆婆也来跟徐洋闹,大哭大叫,坐在地上指着徐洋骂。
吴莹才知道,婆婆自己存了几万块钱,被徐洋取走,并且全部输掉。
看着婆婆哭天抢地的样子,吴莹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黑暗中一样。婆婆一直跟自己说没钱,徐洋一直跟自己说在赚钱。
多么可笑可悲的话啊!
徐洋说钱已经输了,能怎么办呢,杀了他也要不过来了。
吴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但是接下来可能吃饭都成问题了。
吴莹问婆婆孩子需要一个人照顾,她得自己出去找工作,问她是出去打麻将还是在家带孙子。
婆婆说哪里还有钱打麻将。
吴莹找了一份离家不远的工作,给一个服装公司做分拣,按件数份工资。吴莹从到地方到离开,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拼命地干活。
只为了多赚一点儿钱。
过了半个多月,她看徐洋已经不那么难过,问他不打算也出去找个活儿,踏踏实实干,挣点儿钱嘛。
他答应了。
吴莹觉得如果因此他能好好过日子,也许生活还过得下去,婆婆自从不打麻将,脾气也没那么大了。虽然对她说话还是阴阳怪气,但是因为那几万块钱的事儿,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儿隐瞒吴莹的意思,态度好了一些。
尤其每填吴莹回到家,看到儿子笑着向她伸出手,一天的疲劳就消散了,儿子是她最大的动力。
徐洋在外面干了两个多月活儿,除去自己吃喝,一共拿回来几百块钱。不过吴莹觉得也很满足,至少他进步了。
而且每天看徐洋也累得不轻,她对他也有心疼,并因此生出些窃喜,或许他和她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过起来。
9
吴莹也不知道徐洋什么时候又开始赌博的。
只是发现他跟从前干活时的作息不一样了,每天回来特别晚,她上班的时候他还蒙头大睡,让他起床,他说太困,让她不要管他。
吴莹再问他挣得钱呢,他说用完了,问他用哪里了,他说跟朋友吃饭喝酒了,再问他就装作没听见。
那天她下班回来,听到婆婆和徐洋的吵架声,才知道徐洋又被人带去赌博了。他已经吃过一次亏,却仍然不知悔改,还相信别人的鬼话,说什么一定能挣大钱。
这次是因为他偷婆婆的房产证,正好被发现,俩人才吵了起来。
吴莹推开门,问他为什么又赌博,是不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徐洋说她管得着吗,然后跟婆婆撕扯。
吴莹跟着婆婆,也去夺他手里的房产证,徐洋一怒之下,对吴莹动了手。
那一巴掌把她打震耳欲聋,等她回过神时,徐洋已经走了,婆婆抱着房产证大哭,说真是作孽啊!
吴莹想上前安慰她,却被她用力推开,说都怪她。她儿子没娶她之前,还知道外出打工赚钱,也就平时玩玩电脑游戏,日子挺好的,现在变成这样,都是吴莹这个扫把星的问题。
人家娶了儿媳妇是旺家,她娶了儿媳妇是败家。
吴莹冷笑了一声,说她败家。
她不想争辩,跑过去看看儿子,外面声音这么大,他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睡得香甜。
吴莹看着儿子就笑,笑着笑着眼泪吧嗒滴了下来。
可能这样的日子是该到头了。
10
吴莹提出了离婚,徐洋跟她吵了几次,嫌她烦,最后被磨得不行答应了。
婆婆说孩子还小,她可带不来。
吴莹说你们不跟我争孩子就太好了,再苦再难我养孩子。
这场失败的婚姻,让吴莹一下子对人生的有了很多感悟。可是她觉得好在得了一个懂事乖巧的儿子,所以她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吴爸吴妈虽然嘴上说话不好听,但是他们会帮吴莹带孩子,让她安心在外面找工作。吴莹哥虽然从小到大一直埋汰她,指使她替自己干这干那,但是也很疼小外甥,有一次甚至递给吴莹几百块钱,让她不要着急,慢慢来,以后会好的。
吴莹想哭。
原来她从前的想法都是错觉,吴爸性格软,吴妈只能当家做主,很多事情冲在前头,来保这个家的安定。吴莹哥是有些自私,对她这个妹妹没有宠爱,但是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他不每次都替她出头。
至于退学那是因为她自己不争气,成绩太差,出去打工赚钱,也很正常,不上学不就得有生活能力嘛。
从小到大,吴妈确实打骂过她,可并没有少她吃穿,吴爸对她更是没有多少要求,他哥在家欺负她,在外人面前会站在她面前保护她。
这世上有很多家庭,每个家庭也有很多成员,不是每一家的相处模式都一样的。确实有那种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父母性格温柔,对孩子宠爱,兄弟姐妹互相关爱。
吴莹没有那么幸运,但她也并没有多么不幸啊!
吴爸吴妈没有多么重男轻女,没有苛刻她。她哥也并没有像有的哥哥一样,把自己的妹妹当做抢走自己父母疼爱的仇人。
可她没有意识到。
直到她嫁人生子,遇见那样的家庭,才知道在那里她是彻彻底底的外人,而在自己的家里,她却是这里的一员。
吴莹这次真的觉得,日子能过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