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虻写道:创造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而创造又是一个非常具体的过程。所以要完成一件成功的作品,同时需要两种极具反差的品格——灵异奔放和老老实实。对于一个人是这样,对于一个团队同样是这样。
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因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出发。当我们认真地去研究怎样去拍纪录片的时候,或许已经淡忘了我们为什么要拍纪录片。也就是说,当你过于进入、过于热衷于一个东西时,你就需要放弃这个东西。你只有出去了才能进来,也只有进来了才能出去。
现在中国的纪录片恰恰需要跳出去,不要过于陷入,你才能反过来冷静地加以审视;如果一个人过于热爱,这东西就已经不再是它本身,已经变成了你的一种热爱,强加了你许多个人的东西,而不是事件本身。《太极》里说,太想练成的人和三心二意的人,都练不成太极。你必须保持一定状态,才能得到一种真传。按照西方的美学表述就是,距离产生美,必须有一定的距离,贴得太近反而什么也看不见。
人一生要学会经常往回看——为什么呢?我们从小受的教育一直都是站在起点往终点看,上了小学琢磨着上个好中学,上完中学,琢磨着考个好大学,考完大学再找个好工作。
价值观都是单向的。我觉得必须再添一个往回看的坐标。你想啊,到了你临死的时候,什么哪个台长、哪个领导说你了,什么哪个片子没做好了,这些可能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什么呢?每个人也许都不一样,可能是你年轻时喜欢一个姑娘,你特喜欢,但一直没追上……也可能追上了,这都没关系,反正是特个人特情感的东西。社会化的评价标准到那个,很多人在看待很多事情上的价值观就会不一样,这个社时候就不起作用了……,如果我们的教育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这么一个坐标,我相信会也可能就会变得有点不一样。
陈虻善于提炼归纳,善于举一反三,喜欢哲理性的思辨。
那时每做完一个片子,他都会写一个总结。在日后给记者们讲课的时候,他多次谈到早年的这些总结。陈虻说:这些总结既不是交给领导的,也不是交给父母的,也不是拿来给大家念的,就是自己给自己总结。后来我出去讲课,就有一种信心,只要是让我讲纪实性节目的创作,下面的人,只要提问,那个问题我一定有答案,或者我一定想到过。也就是说,你们遇到的问题,我当年在做片子的时候都遇到过,都曾经思考过,并且总结了应该怎么做,还分析了这样做的道理。
到了1996年的时候,我发现这种人文教化的东西,已经开始了一种重复。因为在拍摄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我们总希望在这个普通人的身上看到有价值的东西,这种有价值的东西提炼升华起来无非就是人生的哲理、生存的哲学,拍张大爷和拍李大妈虽然生活不一样,人物不一样,但结论却是一样的。由此我忽然有了一种危机感:其实我们对生活态度和生活哲理的认识是有限的,尽管它所承载的人和生活不一样,但是它最终表达和传递出来的东西是相通的或者相似的,是在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只不过是越做越精致,从这个人身上换到那个人身上而已。
为什么要转向记录历史呢?因为社会在不断地发展,每个人的生存当中其实都是一个社会的缩影,社会的观念、社会的道德、社会的伦理、社会的经济环境和文化环境决定着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而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又反映出这个时代的风貌。
陈虻:塑其行易,塑其心难,所以“万法归心”,心正则权正,出于我心,归于公心。
对于管理一个栏目来说,如果我们过于强调分配是管理的重要方面,其实往往会忽略了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小平同志说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没有钱不行,但钱不是调动人的积极性的唯一方式和最重要的手段,钱多了反而会把人惯坏。我们光抓物质文明,光抓分配,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怎么才能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呢?我觉得还得有理想。这理想说起来好像特别空泛,虚无缥缈。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理想让每个人都相信,都认为是值得追求的,是可以实现的,那么大家就会心甘情愿地去工作,这就是管理学中所说的全员接受的企业文化。
尊重,始终贯穿在我与人的相处关系中,当然也是我管理中一脉相承的东西。比如有人报个选题问我能拍不能拍,除了有硬性规定不能拍的之外,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从事的工作不是审核他能不能拍,而是帮助他把这个东西拍好。为什么?因为前提是他想拍,他这个愿望本身是最重要的,作为一种创作,创作者的愿望无疑是成功的关键。我的角色不是去扼杀他,而是去帮助他,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人的尊重,对人愿望的尊重。
从招聘进人开始,到资金的分配,到人员节目的管理,到最后审片修改,这种理念我不敢有忘。我认为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存在着善和恶的两面,不是哪个人绝对的好,哪个人绝对的坏,关键是他呈现出好和不好的时候,看你用什么环境激发他,用什么方式对待他。当大家都去抢一个东西时,某个人也会去抢;大家都谦让,他也不好意思伸手。只要你尊重他、信任他,一个有良知的人就会主动地做到值得你尊重、值得你信任。
当一位新人最初来到《东方时空》时,我常对他说:决定来与不来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因为你比我更了解你自己,你更知道你是否适合在这里工作。你的判断比我更准确,这是我信任你的理由,我能做的,是对你充分的信任和尊重。
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是说在信任你之前是不信任你的,所以造成了很多的内耗。人必须自尊,人必须爱自己才能学会去爱别人,你信任他就是帮助他去爱。所以我的理念是,在不信任你之前,信任你。比如报账,只要用于节目的钱都是应该花的,那其中的潜台词是,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给你报,直到签得你手软为止。除非有一天你欺骗了我,你自己告诉我,你是不值得信任的。我会信任你直到你不再值得信任为止,我让你手软而不是我手软。
我觉得人要有两方面的能力,我们一般来说更注重一种知识的积累。而与知识相比,有一个更需要注意的,那就是思维方法,包括你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包括你判断和处理信息的能力,它应该比知识更重要。
大学四年的学习,教给了我怎样从已知推导出未知,教给了我怎样用一种科学、严谨的态度工作。这些东西潜移默化地深入到我的血液里,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也不管处在什么职位,它都会打上烙印,无法抹去。陈虻的大学读书笔记,就与众不同,他不抄结论式的名言警句,密密麻麻记下的既不是论点,也不是论据,而是在论据阐述之后,论点和论点之间的过渡段。陈虻认为,尽管这些段落在文章中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却是思维的转折点。他醉心于研究推理的逻辑,把这种思考称为“做思想体操”。
我以前当制片人招人的时候,我给应聘的人讲我的想法,然后我就听你接哪句话的下茬儿。下茬儿接对了,说明你有悟性。我不在乎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不在乎你拥有什么文凭,而在乎你接受新东西的速度,在乎你能够在多长的时间内把握住事物的核心,也就是说我更在意你接受新信息的能力和接受新信息的方法。这是一个人的价值。
记者不是学者,也不可能是全才,或者说,一个好记者不在于他知道什么,不在于他会背多少首唐诗,而在于他知道一个新概念需要多长时间,他能在多长时间内掌握运用。我训练记者的原则是,拍下来能不能播是我的事,但是拍没拍是你的事。你如果拍下来播不了,要有钱我照样给你钱。播不了是我的事,但是你的这种新闻意识必须要有,新闻感觉必须是对的。
一个团队的管理必须有员工的终身教育,不是说把他招进来你就用他,你不培养他,优秀的人才是不会来的,越优秀的人才越对未来有考虑。所以不是说你掌握着钱,8000块钱还不来,我给9000、9500,不是这个概念。他是否加入这个团队,取决于他在这个团队中能够学到东西,他能和这个团队一起提高,能为自己未来的发展作积累。而这对于一个管理者来说,你必须去营造,你必须去追求这样的团队氛围。你没有这个追求,你就不会有人才,或者人才也会利用你。你把他吃干榨净,他也把你的钱该拐骗的都拐骗走。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在意当下能挣多少钱,而是通过在这儿奠定未来,奠定基础。在这儿工作我一个月8000块钱,是消耗式的付出,越干越不值钱;我在那儿是5000块钱,我越干越有精力,我比别的地方能学习和积累更多的东西,这时候,他宁愿选择5000块钱,也不会选择8000块钱。员工在你手下的时候,更重要的是你要培养他,而不是一味的榨取,否则你只会失去人才,特别是潜在的、真正能够成长起来的人才。你感觉到他每天都在成长,即便钱少了一些,他会愿意留下来,这是人才的选择。
我听说摩托罗拉这样的公司,当员工进入的时候,大概是几十万的经费培养一个人,一个人一进来接受什么样的培训,我给你送到什么国家培训,达到什么程度以后再送到什么国家培训,都是有计划的。你始终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和提高,这是培养人才的方式,也是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一个非常现实的体现。所以,员工的教育也是栏目管理者非常重要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