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进藏日记·川藏北线篇
DAY76
起点:伯托村
终点:那曲
距离:120KM(全程搭车)
日期:2020.11.25
·····原文链接:杉道·····
一整天蜗在帐篷内的休整并没有让我等来今天的满血复活,而是更加痛苦的折磨。
昨天下午六点多,憋了一整天,只吃了些冷食,每一口饮料都喝得浑身冰凉,睡袋也被一整天的呼吸弄得潮湿,趁着精神头稍好了些,又晕晕乎乎地去了对面的小超市泡了碗泡面,顺便再打了壶热水。
本以为热汤下肚,状态会好些,可是在小店里打着充电的名义缓了近一个钟头,情况依旧没有好转,遂借着最后的一点天光摸索回帐篷。回帐篷后,已无听音频的精神,睡袋拉链拉好,伴着晕劲,早早地就进入梦乡。
这种情况下,一觉睡到天亮是不可能的。夜半,被肚子疼醒,虽然想上大号,但天冷钻出睡袋和帐篷外的艰难加头晕让人左右为难,心想忍忍强行睡着说不定就好了,可纠结了一段时间后三急毫不留情地战胜了意念,终于还是拉开了睡袋拉链。
头晕,整个世界都在高速旋转,撑着身子掀开帘子。为了保暖袜子穿了三层,所以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一使劲,感觉后面呼之欲出,最后鞋子没穿好,整个人几乎是爬着出了帐篷。
人站不直,我扶着墙往前走了十来步才靠墙蹲下,肚子舒服了可人并不舒服,即使蹲着也感觉世界在往一边倒去,最后没办法,我是四肢同时撑着地,前后僵持了可能十几二十分钟才完成了拉稀的动作。
人已冻僵,可是回到帐篷后一切还没结束,由于刚才一系列动作太大,导致胃部开始翻滚,又急忙忙拉开帐帘往外呕吐,因为晚上吃得少,刚开始吐不出什么,但胃在此时就是想刷存在感,于是拼命收缩,我的动作也从斜靠帐帘变成狗一样四肢着地,只把头伸出帐篷猛吐不止。
不知道那会儿有没有路人经过,否则他们会听见来自地狱般的呻吟,那是一种来自喉咙极深处的哀嚎,恍惚间我甚至想到了死亡,如果它真的能减轻当下的痛苦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拥抱它,可是可笑至极的是就在前天我还写诗嘲笑它,可怜的人类,为何在痛苦之时总是想到以死求得解脱。
像狗一样拉稀,像狗一样呕吐,又像那些一车一车被拉走的流浪狗只能等待被死神接走般哀鸣,上吐下泻不止,如果活不过这晚,希望自己生命的终结能在冈仁波齐天葬,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想把这作为我朋友圈的最后一条,可是村子里信号站都是太阳能的,半夜没网,所以我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突然想起来出发前看的一些户外求生攻略,再根据当时的情况,以及这两天的经历判断自己有可能高反加轻度失温。徒步进藏的人也会高反?虽然心里的答案有些莫名其妙,但必须有所作为。
首先是继续保暖,我把背包里剩下的备用衣物全部穿上,然后往睡前从小卖部打来的热水里猛加葡萄糖,小口慢吞为身体加温,同时斜靠背包打坐定神,用意念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这只是正常的高反”,半壶热水喝完,上吐下泻的状况终于缓住,这才又钻进睡袋呼呼睡去。
今早起来,依旧头晕不止,但相比昨晚好了很多,至少能正常坐起,心想不能再待在这里休整了,必须借身体状况好转的机会收拾行装降海拔,虽然艰难但我还是用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时间把背包收拾好,同时也把昨晚的烂摊子打扫干净。
因为睡觉时的习惯是把手杖放在内外帐只间,这样万一晚上有野兽,抓起来就可以开干,可是这个位置正好是我昨晚呕吐物的降落地点,这就得感谢那曲地区的低温了,经过了一晚上的冻结反应,登山杖已经与胃里的各种食物融为一体,既然这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颤颤巍巍地走到马路对面,运气不错,招手拦的第二辆车就搭上了我。开始本只想搭到二十公里外的夏曲镇看医生,但司机夫妻俩正好要去那曲,并看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建议我还是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城市,我当时稍有犹豫。
但上车后不久,我们竟然大白天在公路旁边看到了狼。自从17年徒步川藏南线以来,就一直听说“有狼”,可是即使在新藏线无人区我连狼的嚎叫都从来没听到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根据藏民的习俗,白天见到狼且狼头朝山是大吉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姐姐说“我们成了彼此的幸运儿”,也许这就是天意吧,遂决定前往那曲。
意料之外地,我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了徒步川藏北线的徒步旅程,从汶川(K137)到伯托村(K1794),除了过隧道搭了共约二十公里的车外,其他全程徒步,坚持了两个半月,没想到最后竟因身体原因,在距离终点只有一百二十公里的地方提前结束行程。
我在此宣布:徒步川藏北线,失败。
会有遗憾,但不会后悔,理性人应当在任何时间为其所处的境遇做出相对应的选择并对此负责。刚看过了医生,与判断的一样,的确是高反,好在心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休一段时间。
我在想那些只身穿越羌塘的人门是否也曾遇到我这样的遭遇,如果有,他们是如何克服的?身处孤立无援的荒野,他们的处境一定比我更加艰难。
昨晚在那难捱的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到,也许“诗与远方”并不是一个并列短语,而是一个偏义复词,“诗”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就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它想强调“读万卷书”的目的是为了“行万里路”。“诗”与“书”是知识,“远方”与“万里路”是实践,只有把知识付诸实践它才能发挥其价值,而既然是实践,就必须付出代价,有时候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越来越理解和敬畏那些为了“远方”之名而出走的人,因为这场病痛,我不敢再随口轻易说出“诗与远方”了,我怕遭到那些比我更勇敢、决绝,为了心中所想而孤注一掷的壮士的嘲讽,但我也不会因此而妄自菲薄,生而为人,唯有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才能不负此生,否则我们何以凭吊那些葬身荒野的勇士呢?
这一次,我终究没能成为自己的英雄,但是,我还会有下一次,只希望身体能够尽快好转,以迎接下一段旅程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