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最爱夏天。
夏天不仅有西瓜等这些好吃的水果,更有那皎洁的月光。
月光一年四季都有的。只是,唯有夏天的月光可亲近。因为,春天阴雨连绵,月光稀少,难以捉到。秋天忙于学业,无暇顾及,有又若无。冬天寒风凛冽,贫家衣薄,不敢出屋。夏天,有闲又有凉风,是最好捉月光的时光,亦是人生最好的时光。
那时,夏天意味着暑假。没上学堂,就要上劳动场。砍柴、割稻子、插秧、耘田、拔草......父母亲就像课堂上的老师那般,有布置不完的劳动作业。
晚上,一切才是属于自己的。那时,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新潮、丰盛的娱乐,月光成为最好的伙伴。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才是人生最富裕的时光。因为,那时有弥足珍贵的单纯的快乐。成年之后,单纯的快乐都被那些愁盼赶跑了。
晚饭之后,随便搭上一件薄薄的短衫,甚至光着背,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在路上晃悠。白白的月光洒在路上,路上如同被染了色,也是白白,在山川中逶迤延展,大地像被切开了一道口,露出白花花的肉似的。
山区月光没有海边那种辽远壮阔,只有山高月小,但一样的月白风清。月儿时而似一个银盘,顶在尖尖的山头上;时而如一把镰刀,又似挂在高高的树梢上。不论是圆还是尖,弧线都很完美,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那般,完美无瑕。
脚下的路沙子铺就,踩下去就会沙沙响,但每一脚下去,就会让一些沙子翻了身,翻了身的沙子也就能见到了月光。
乡村十天半个月会演一场露天电影。这时,铺满月光的小路上就会热闹起来,附近村子的人都会流过来,聚在一起,咧着大牙,乐呵呵地看那看过好几遍的老电影。
大人们看电影。我们既看电影也看人,看和我们一样大的女生,她们为何长得和我们不一样,那么俊秀好看,尤其在月光下,皮肤白中透亮。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像装进了一只小兔,扑通扑通地跳,紧张,却放不下,赶不走,望一眼,怕被她发现了遭骂,不敢多停留。但目光才落下,又忍不住往她那里移。
回到家,也不躺在房间的床上,而是躺在二楼的廊道上,身下是杉木板,每年过年前,母亲会将它洗得月光一样的白。
皎洁的月光斜斜地钻进走廊,我浑身罩满了月光,抖不落,赶不走,干脆双手枕着脑袋,痴痴地望着月亮。薄薄的云像水一样的流,浮着月亮跑。星星眨着眼,田里的青蛙呱呱地喊着。在青蛙的世界里,月亮如同人类的太阳。月亮升起,它们就出来捕食叫唤。
不一会,就睡去了。月光像一床无边的夏凉被,轻轻地覆在我身上,任我如何翻滚,也跑出它的包裹。
追着月光,却落下了那本薄薄的暑假作业。想起的时候,才悄悄地摊在月光下,胡乱地将它填满。如此,也没有咆哮,没有斥责,没有焦虑,却有静静陪伴的月光。
少年时静静的月光,就像母亲的目光,落在身上,也印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