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夏木良
晨1.
36岁那天早晨，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内心平和。日子这样过也挺好。我想。大概到了这个年龄，已经超越了爱情的幻觉，超越了激情的陷阱，变得实在接纳。
我和儿子各坐在餐桌的一边，一边听轻音乐，一边吃早餐，然后一起步行去上学。在离学校门口不远处，儿子遇见了一起上篮球的二年级的好朋友。他跟我接过书包和饭盒，一边闲聊关于篮球的事，一边走进学校。我冲着儿子后面喊：儿子，再见。儿子一边说话，一边举起手向后摆了摆。
回到家，我叫醒女儿，挑一件她喜欢的裙子换上，擦擦小手小脸，便出门了。龙泉路新改了待转车道，一路顺畅。大约20十分钟，我们到了早教园门口。门口没有停车的地方。我给女儿老师打电话，下车把她抱到学校铁门里面，然后赶紧上车，往前，在道路尽头一颗大树下一把调过头。又路过学校门口时，我打开车窗，向女儿招手：妹妹，再见！她就这样看着我，没有摆手。老师下来，她跑了过去。
我照常在东三环桥下转金色大道去事务所。这条路坑坑洼洼，不过已经习惯，纵使可能其他路更好走，我也不愿意换。我对不熟悉的路线感到恐惧，担心有不知道的坑或岔路。而且这条路向南，阳光从一旁洒下来，温暖又不刺眼。
到办公楼地下停车场是九点一刻，已经过了电梯拥挤的时间。我一个人乘坐一座电梯，忍不住看了一眼墙镜中的自己。今天穿一套七分春粉套装，内搭灰色圆领T恤，脚上是七厘米半的黑色细跟皮鞋。岁月的流逝和日常琐碎的碾压，已经让我失去了年轻女子的活力和可爱，但也还练就时间洗净的中年优雅、睿智。坚硬，这个词好像很贴切。
我这样想着，电梯到了13楼。我对着门禁扫了一下脸，玻璃门打开。我穿梭过拥挤的卡座过道，来到我的位置上。放下电脑，插上电源，打开。从包中取出手机，把包放在桌子下面脚右边的地毯上。这是我的习惯动作。
我打开案件台账，拿起电话，拨了一个执行案件承办法官的号码，追踪案件的执行进展。法官说：评估报告已经出来，正在整备安排拍卖。挂了电话，我立马给当事人回复。这是一个收入可观的风险代理的案件。
我看了一眼台历。今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泡了一杯白茶，戴上耳机，听巴赫的《F小调钢琴协奏曲》。音乐像泉水，清澈，流淌，抚摸着人的灵魂。
36岁果真是一个好状态。
2.
中午来了一个陌生电话，所有领悟化成了“海市蜃楼”。
女人说，有我的快件。我想不起我买了什么。我说我好像没有买东西，请确认下是夏木良吗？她说，是的，你下来就知道了，语气里带着笑意。我感到奇怪。也许又是哪个法院把老师的快件邮递到我这里。我们已经解除合作很久，她总是忘记修改模板上的号码。
在下楼的电梯里我猛然意识到了，心一沉。
我看到一个外卖员手里拿着一盒小礼物。我心里稍微宽慰些，也许不是呢。我说，9610，是我的快递吗？只听后面有个声音，在这呢。我转过身，还是看到了最害怕看到的一幕。
我看到女人手里捧着一束玫瑰百合，包装粗糙、俗不可赖。不用猜都知道是孩子们的父亲送的，去年因为这一束花吵了一架。今年还送，还送到办公室来，简直气得我七窍生烟。
我本来可以拒收或者把它扔进垃圾桶，人被气得脑子短了路。我拿回来扔在办公桌下。
婚姻真是一种不幸。一切都是例行公事，就像中午该吃饭了一样。形式的好是做给外人看的，给人的感觉不过像我不想吃糖，他硬生生掰开我的嘴塞进去，是一种粗暴。
我宁愿他什么也不做。我害怕看到那束十年如一日的花。是因为我从不敢看清婚姻的本质。十年看不见一个人的变化，本身就是一种忽视。婚姻里没有爱情。我不接纳。我可以接纳他不在身边，但不能接纳爱情不在。
3.
他来，我们去餐厅吃饭，他说：你来高档的餐厅，就变得高雅了?
我说：我并不会因此变得不同，只不过愉悦了自己。幸福本身就是一件自以为的事，和他人没有多少关系。你只不过是美食里的调料，并不是美食本身。生活才是。
“从容地承受着这场不幸，脸上始终挂着不可战胜的微笑，不让厄运有片刻得意的机会。”费尔明娜说得对。
下午，我捡出新鲜的玫瑰插进花瓶里，其他扔进厕所旁边的垃圾桶里，盖上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