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果说幼年的我经历的斥责和嫌弃是毛毛雨的话,那么少年时期就是狂风暴雨了。随着我和哥哥的长大,爷爷奶奶也年迈了,各种开销越来越大,仅凭 种地那点儿收成,常常是捉襟见肘。父亲老实木讷,对过日子真的是毫无主张。全凭妈妈精打细算,忙里忙外撑起了一个家。在村里男人事事不出头,女人跑前跑后是要被人嘲笑和排斥的。妈妈为了供我们上学绞尽了脑汁,种瓜,种菜,养母猪,卖小猪儿,打零工。。。,春夏秋冬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只要走路都是一路带风的小跑儿地跑着的。日夜为生计发愁常年的操劳,并承受着各种压力和白眼,让妈妈越发强悍,脾气也越发的暴躁。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就看不上你俩,还就你俩天天在我眼前晃悠给我添堵;就待见儿子吧,就算天天想也见不到。”我现在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哥哥已经到城里上高中了,能帮她分忧,让她高兴的人不在身边,在她眼里本来就不中用的父女俩就更加无法入眼了,所以天天就拿我和爸爸出气。只要她心情不好,不管在家里家外,人前人后,扎嗓子就骂,不堪入耳。完全可以想象,那时候妈妈对我的厌恶达登峰造极了,估计掐死我的心都有。初中的时候,别的女孩子来了例假都用卫生巾,妈妈买了最廉价的一人来高的大卷红色粗糙卫生纸,每次看到我拿着剪刀剪纸的时候都会粗声大气地喝骂:“供你吃供你喝,还得供你用!”那唰唰唰飞出刀子般的眼神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又给我这样的废物花钱了,加重了家庭负担,可是这确实是生理需要又不是我故意犯的错,而且明明是我们两个人在用,又不是为我一个人买的。有一次我背着粪筐去一个空院子倒炉灰,我婶婶看到我说,原来你在这儿呀,快点儿回家吧,你妈又在家里骂你呢,在街里都听到了。我当时的感觉又羞又愤又委屈,人要脸树要皮,我究竟是多么的罪不可恕呀!她心情不顺的时候任何一件小事儿都可能点燃炸药包的导火索比如她陪嫁的那把心爱的粉红塑料梳子都用了十几年了,梳子齿儿变弯了,间隔不匀了她就会高声大嗓地骂:“准是你天天梳你的狗头,梳你的狗毛把梳子都用成这样了!像你这样的臭狗屎,臭粑粑就该早早锄撵出去,越远越好,最好是山西拐弯老拐弯!”说的好像她自己从来不梳头似的,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哭得稀里哗啦,又不能被她看见,不然就又更凶了:“你看你那样儿,好像谁怎么样你了似的!”后边的话更是不仅刺耳而且刺心。
经常因为我贪玩回家做饭晚,妈妈从地里回家饭没做好就放开喉咙骂:“你都是个死人呀,心瞎眼也瞎呀,没人心的,大人累死累活的,你连个饭都做不好,你还能干点嘛呀,?光吃的时候有你!养着你这样的废物还有点儿嘛用呀?你呀就是破车子转的,不欠别的就欠打,一天打你十八遍都到不了黑,就该打得你骨头一边肉一边!”煤炉子偏偏不争气,不死不活地火力老也上不来,我急得直出汗,于是一捅再捅只盼望多进风儿,炉子能够烧得更旺些,没成想落架了,干脆把玉米轴扔到炉子里开始烧饭,不停地闪着扇子,烟熏火燎的让妈妈的火更大了,骂的更加难听,我也在烟熏火燎中痛哭,但不敢出声音,否则的话 会罪加一等,做了没理的事儿你还委屈了还有脸哭?
有一次我在厨房里切菜的时候,妈妈又开始骂我,我当时拿刀的手在抖,我真是害怕我的手会不听话拿刀砍人。最终我没砍人,却忍不住切了我自己的左手,血很快涌了出来,心里轻松了很多,不过弄脏了案板,弄脏了菜,我怕被骂得更凶,所以赶紧跑出去找面粉随手抓了一把按在伤口,血很快冲走了面粉顺着攥着伤口的指缝流下来。耳边传来妈妈的声音:“你呀笨得跟个猪一样,连猪都不如,猪还会踩踩圈呢,你连切个菜还把爪子给切了,那么笨的爪干嘛不剁了呀!”我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跟爱人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切菜或切瓜的时候,只要一拿菜刀我就特别害怕,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砍了别人,爱人无限怜爱地摸了我一下说:“傻孩子,那是无处宣泄的愤恨在作怪。”很庆幸那股子无处宣泄的愤恨终于不懈的努力引导下烟消云散了。
如果刚开始学干活儿还不熟练,被看到笨手笨脚的,就会被骂一点儿样儿都没有,完全不带个套花,长不出个长把子瓢,后来我才知道戴套花是指牲口干活好的时候才得到的表扬,而长把子瓢则是指难得的人才,有出息,那我就是那种铁定的最死烂没出息了的;手脚慢了会被骂别磨磨蹭蹭地磨洋工,别存着偷懒耍滑的心,干就要有干的样子,别不死不活的;干活儿没力气时就会被骂,没吃饭呀,跟被吓着了似的,跟个纸扎儿似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纸扎就是给死人陪葬而扎的童男童女,意思是说我跟个纸糊的假人似的,其实我就是被吓的,生怕做的不对,做的不好,总是怯生生的,长大以后也是这样,经常特别不自信。总而言之,作为一个母亲也许她确实是担心孩子跟小树一样长歪了,沾上一身坏毛病了,比如说好吃懒做,爱打扮,好虚荣,贪图享受等等,每个父母都有着怕孩子长坏了的担心和焦虑,但是即便是我自己做了妈妈,有了一定的阅历,我还是要说她的方式真的是有问题。
虽然方式粗暴了些,但我觉得对我以后的生存能力的发展还是很有好处的,我很快学会了手脚麻利地做家务打扫卫生,洗衣服,蒸馒头,炒菜,烙饼,包饺子,喂猪,喂驴,喂鸡,,拎着大铁桶从水管往水缸里接水,有时甚至一只手有个大水桶。在玉米地浇地,抱起一袋化肥就走。我关系很铁的小学同学曾说:“你妈妈都是被你惯得太不知足了,你这么能干要是到了我们家,我妈妈都得高兴死了!我在家里洗洗碗,我妈妈都激动地到处跟人炫耀!” “别说了,我要是到了你们家你妈妈天天都看到我这么干的话也就没那么激动了,还会有新的要求,也会不满呢!。”“所以说都是你的问题了”毕竟当时还小,也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来,我的发小真的很厉害,人家当时也那么小看问题就能那么准,那么一针见血,可是我当局者迷,看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