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下来的一周,周一那天子都陪领导去B区港务公司调研,周三上午工作结束。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与领导打了声招呼,饭后就往回走了……他想去A区看看,那天路过那儿时就有股力量拽着他……路上他给若发去信息,说他在去她那儿的路上,她若方便就陪他转转;若回复说,下午两点有个会,在这之前可以陪他会儿……
此时的子都,那颗饱经创痛的心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忽儿风忽儿雨、一会儿冰山一会儿火焰山的那段过去了……他放下了,重新定义了她的身份,她是他的一个异性朋友,别人的老婆;如此,他不怀企图、不报希望、不负失望……
到了A区,子都远远见着若站在办公楼前的路边上,穿着套蓝色的职业套装。他接上她,挽了她的手,一打转向驶离了办公楼……车在那条进出港的路上慢慢行驶着;没有风,路两边树木静穆,花的末季,槐树悄无声息地洒着枯干的花片,不发一丝声响,似怜悯这对昔日的情人。是啊,这是一条承载了他们多少情感的路啊,上班下班,一走八年,车上匿过幼树的影子,轮下履着老去的车辙。子都两年没来这儿了,两边的建筑、花坛、雕塑、旗杆、广告牌……一应悉熟,一切都在向他致意。他深切地望着它们,无语凝噎。“别了A区,这儿不再是我牵挂,别了,别为我哭泣……”
车在一个较为静谧的树下停下来,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勉着,不期怅惘旧日的温纯……青春韶华、美妙时空,那时他英俊潇洒,她娉婷俏美;他是她的白马王子,她是他的灰姑娘……
“我是不是耽误你睡午觉了?”子都打破沉寂。
“还好,睡了一会儿。”若说。
“现在单位忙不忙?”
“还好。”
他问一句她答一句……
“宝贝儿还是原先的样子……没变化,乖乖的……宝贝儿没长大……和你一起,我也长不大……我们都长不大,长不大啊……”他看着她,语调顿挫抑扬……
自古爱情多悲剧,《古诗为焦仲卿所作》、《罗密欧与朱丽叶》……凡人的故事,平淡的故事,人类最伟大的故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或他们现在明白了,一开始就错把人家挂在门前的招牌当成了路标……
若垂着头,不发一语,眼里含着泪。她意识到他是来向A区道别的,亦或与离她做别的日子也不远了……
若开会的时间到了,子都约她明晚吃饭,她说资产整合工作结束了,领导很满意,定好的周四请她们科吃饭,他没再说什么……他送她到来时接她的地方,她对着遮阳板后面的镜子正了正容,说了句“我走了”就下车了。他望着她的背影一路目送着,进楼的一刹她回过身来向这边挥了挥手……他突然觉得进去的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是若又不似若,像她扮演的一个角色,又像一个角色扮演的她……
其实这在子都并不奇怪,他所见到的若都是穿着漂亮的、凸显了个性美的时装的,很少这样的“戎装”打扮,今天她给出的是背向他的一面,他自然看着眼生……这倒给了他个提示:人有几张面孔?这张面孔所面对的、对他所掩下的又是什么?他这才深刻感悟到对她的关心、了解的太少,除了知道她是他宠惯的女人外,其余的真就空白。“她的另一面一定比我印象的坚毅、刚强……”
周四那天晚上,子都在家里闲坐在沙发上看书喝茶,亦冰打来电话,问他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说有事儿找他……子都觉得亦冰的口气很郑重,先是一怔,就问他有什么事儿,亦冰说电话里说不方便,子都就问他在哪儿,他说和雨馨在父母家,雨馨在做作业;子都就说一鸣寄来了Q10,想送些给若,说在家呆着没啥事儿,要他回家时说一声,他们在楼下说会儿话,顺便把东西送过去……
放下亦冰的电话子都想,这么多年来,亦冰多是找他吃饭,还没说为什么事情这么晚、以这样的口吻找他,这是一次,再就是他在B区工作时有过的一次。他记得清楚,那是个周六下午,他正在家睡觉,亦冰打电话来也说是有事儿找他……那天他是在家与若吵架来着。他俩在一家咖啡屋见了面,刚坐下亦冰开门见山,说这一两年来每逢周五若就不在家住,把他和雨馨撂一边不管,问她就说有事儿、加班什么的,再多问一嘴就烦、就急;说他不知道她整天都在外面干些什么,不知道她们单位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加班……亦冰说的都是实情,子都无言以对,要他怎么说,去编瞎话,告诉说若与他在一起……那时他辨不清亦冰是怀疑若还是质疑他,只能为若开脱,说他相信若,无论若在外面做什么,绝不会做对不起他俩(子都、亦冰)的事儿;又说也许她工作忙、应酬多,离市远,酒后不便驾车;还说若也去他那儿,去了就得住下来什么的……亦冰却说去他那儿是两码回事儿,说若去他那儿都会告诉他(亦冰),他(亦冰)也希望她常去看他,说在他(子都)那儿他放心,此外的他都不放心……子都为人一向坦诚,唯独与若的事情瞒了亦冰,他终究不能坦白他俩的关系、对亦冰说每天晚上若不在家都是与他在一起的吧。在亦冰面前,一个伪君子,装神弄鬼,这真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也受够了,亦或那时亦冰说他些什么,他真就有可能与他摊牌,把实情告诉他,说他爱若……那时子都却是想卸下这块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来着。然而,让子都无奈的是,他说什么亦冰信什么,大哥就是底气……在亦冰眼里,他俩(子都、若)那么要好,即使若背叛他也不会背叛他(子都);有他(子都)护着,他(亦冰)有对她的不满,却是无需为她担心……就这样,亦冰的疑窦释然了,而子都的石头却还压着,好在他也压习惯了。这事儿过后子都没与若提……
亦冰是个厚道人,子都视他亦如兄弟,不得已负了他,一直深怀歉疚。由此,但凡亦冰有求,他责无旁贷、不计得失。子都想过,如果若是拔示巴,他是大卫,亦冰也绝不会是乌利亚……
他断定这次亦冰找他还是为若的事儿……
子都会见了亦冰,那时亦冰正在小区的路边上等他,子都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他接着,说了声“谢谢大哥”,把袋子放在路灯下的座椅上。那时已过九点,子都问雨馨送家了没有,亦冰说孩子在家学习,又说若领导请吃饭在外面没回来,子都就问找他有什么事儿,亦冰阴沉着脸,啃啃次次开了口……
“大哥,这段时间你和若闹别扭了吗?”亦冰试探着问。
“哦,怎么这么说呢?”子都回问他,心想,“还真是为若的事儿……”
“大哥,我一向敬重你的人格,有什么可别瞒我啊!”
就像亦冰说的,他对他(子都)一向敬重,子都心头一热。“亦冰,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好,大哥,我相信你,反正我们也不是外人。”亦冰放松了情绪。“最近一段时间若不知怎了,时常发愣,有几次还背着我哭;问她就说没事儿,其余的什么也不说。以前在家总提你,现在不提了,甚至不许我提。我们有一段时间没一起吃饭了,我看你也不找她了,我想一定是你俩闹别扭了,不然她不会这样子……”
“看来我俩的事儿他已察觉,是啊,身边就这几个人,天天眼皮子底下晃荡,谁又瞒得了谁?罢了,早晚都得面对,不如与他说说,要他也好有个底儿……”想到这儿子都就说:“亦冰,我也不瞒你,别扭倒是没闹,只是这两个月若确实不爱理我了,说她身体不好,雨馨中考,你起早贪黑地忙,父母需要照顾,单位事儿多……说她整天忙的连回复我信息的时间都没有,顾不过来,回不到以前了……话说到这份上,我也该识个好歹,别自讨没趣儿,就这么回事儿。”
“这……这是她说的?大哥,不是玩笑吧?她与你……大哥,你不是蒙我吧……”亦冰错愕地瞪大眼睛。
“呵,亦冰,你看我像在扯谎吗?怎么?闲大了,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子都有点不耐。
“不,不……大哥,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她……你……你俩相处的那么好……这么多年,我说你个不字她都能跟我翻脸……现在,你说她这样对你……不是你亲口说的,打死我都不敢信……若……她怎么会这样……”亦冰瞠目结舌,语无伦次。
“事实就是这样,不信你回去问……”子都嘟囔着。
亦冰寻思了一会儿说:“大哥,我信你的话,可是,你说的那些情况,没有啊……孩子中不中考的,她就是早起做顿饭、上班顺路送一趟。雨馨学习从来都不用我们操心。她下班回来的晚,现在都是我接孩子、找地方吃饭什么的;补课也是,她愿意送就送,不愿意我就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怎么一下子就说负担重了呢……年初那阵子单位确实忙、加班……今天算是领导请吃饭,这段日子她下班都是老实地呆在家里、守着雨馨和我,哪儿也不去;噢,我岳父岳母那边去的比以前频了,其他的,哪儿还有那么多事儿……”
子都琢磨着亦冰的话,亦冰不说谎,若以前不会说谎,现在也不能说她就是说谎,说“借口”较为妥当……然而,既然打定主意分手,又何必遮遮掩掩,这边躲着、那边却在家里偷着掉眼泪呢?是为他掉的眼泪?是情谊?有隐情……他闪着问号……“唉!身经百折,自取其辱,既已放下,好歹不去操那份心……”
亦冰来了兴致,就说等回家问个究竟。子都打住他的话,说他俩的事儿原本不该与他说,他(亦冰)问了,他(子都)就说了;说他们间的事情他们处理的了;说若一定是有考虑、有想法的,他(亦冰)不必为此抱憾……子都的话是中肯的,不过亦冰未必听的明白。又说他俩说的这些话不要对若说;如果他(亦冰)愿意,一如既往,他(子都)仍是他的大哥;让他以后多些担当、好好过日子……亦冰喏喏……
子都问起若的身体情况,亦冰说不如以前了,他就让亦冰说的具体些。亦冰说原来若都是陪雨馨到晚上十一点,现在陪着陪着就睡过去了,他俩等雨馨补课,她也都是在车上睡一觉……亦冰的话子都切有体会,若何尝只是在那些时候,连做爱都能睡过去……“她是疲劳还是身体出了问题……”子都又捡起她来。他问亦冰若的心脏情况、是不是还吃益安宁丸……亦冰说她最近不吃益安宁丸了,说吃那个没有用,换了几种叫什么的药他说不上来,问她说是补血气的……这一年半载的,若的身体情况到底怎样,子都一直含含糊糊,他记下了,再见面一定弄清楚。他又问起若单位里的事情,亦冰说就听说杨巍对她挺关照的……
那时亦冰看了眼手机,说十点半了,劝子都早点回去休息,子都说若还没回来,既然来这儿了就见她一面,要再等她一会儿;亦冰就邀他家里坐,子都说看时间若也该回来了,亦冰就给若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大哥在等她;若说在出租车上,快到家了,他俩又站那儿聊些别的……
亦冰宠若,以至于在子都那里同于若的喜怒哀乐。这么多年,亦冰知道若与子都要好,他希望她俩好,她俩相处不好他反不踏实。在这以前,他知道若不在家时几乎都是与子都在一起,他放心、很少抱怨。一次他们仨吃饭,因为一个伦理问题子都没顺着若,若就使小性,与他争执起来。亦冰见着稀奇,一边得意地说着风凉话:“由于你俩,原来我还以为世界上会有不吵架的呢,现在看来人凑一起没不吵架的。”若当着亦冰的面时常丢了小心,亦冰也看得惯,没觉得碍眼……亦冰是因为宠若从而纵容?还是爱屋及乌、连带了对子都的包容?还是魅于大哥、或以为正人君子?还是就是那么痴、有与萌有一样的意识?还是以为改变不了什么从而听之任之……永远是个谜。
那时子都背对着路与亦冰说话,就听亦冰说“若回来了,看来喝了不少酒……”子都转过身去,路灯下,若穿着套泛白的长裙,迈着贵妃步走过来……
他俩迎过去……
“大哥过来了,这么晚还过来,不放心我呀?我没事儿……”若笑着走过来。
“啊,在家闲着没事儿,过来看看你,和亦冰说会儿话。”子都应承着。
“怎没叫车送上来呢?”亦冰说。
“我想自己走走就没用他们送。”若说。
从小区门口走到这儿大约需要六七分钟,子都想一准是杨巍在车上,若怕他上来尴尬现眼;这当然也是杨巍的意愿,就在小区门口下车了……
“好了,不早了,我也见着你了,明天你还要赶早上班,都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子都对若说。
“哥哥上去坐会吧,喝口水,说说话儿在……”若没待把话说完,酒劲往上漾,便掩着嘴往圾箱那儿疾走……
“若,你怎了,不舒服?就这儿吐吧……”子都跟着她,两人赶到垃圾箱那儿,若对着垃圾箱吐起来……
“一起这么多年,这在她还是头一回……”子都想。
“不就是和领导吃顿饭吗?至于喝成这样子?”亦冰一边生着气。
“与……与那个没关系……”若边吐边说。
“喝了多少酒?”亦冰忿忿地说。
“小……小半瓶红酒……”
“半瓶红酒就这样……”亦冰怀疑。他当然有依据,照以往的量,若喝一瓶红酒也不是这般状态。
“不到半瓶,今晚……今晚我还就想喝醉……”若还在吐。
“就想喝醉?孩子月底就中考了,哪个家长不着急、不在家陪孩子学习,你倒好,喝酒,还就想喝醉,这会给孩子什么印象……”亦冰一边絮叨着。
“亦冰,不说了。”子都瞅了他一眼。
若胃里难受,一直在吐。子都扶着她,捋舒着她的脊背……他相信若没说谎,一定是心情不好、身体出问题了……曾有个晚上在小区里送她,遇见个醉酒的女人,迈着花步,一路吐进家门,那时她说“一个女的喝成这样,叫人见着多没面子……”“若最爱颜面、最重人格,如果不是身体失控,绝不会这样……我见到的、亦冰说的,她的身体一定有问题了……”
“我……谁没在家陪孩子……谁管过我,知道我的苦衷……”若哭了。
“谁惹你什么了?谁不辛苦……”亦冰得理不饶人。
“亦冰,别说了,闭嘴行不行?今天这是怎么了,长本事了你……”子都呵斥着,他还是头回见着亦冰耍这么大脾气,原以为他在若面前就是只病猫呢……子都心疼若,暗骂杨巍:“妈的,这只癞蛤蟆,搅的四邻不安,让若喝这么多酒,还想干点啥吗?如果是你老婆,你也灌她这么多酒?王八蛋……”
若吐了一会儿,感觉着好点了,那时有人经过,子都觉得邻里邻居的,站那儿不好看,就问若能不能试着往家走,想让他们回家去;若说自己能走,子都就叫亦冰过来帮扶她,亦冰没动地儿,子都担心她俩回去吵起来,就说想上去喝口水,便扶着若往家走,亦冰跟了后面……
到家后若先去雨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去了洗漱间。这时亦冰的火消没了,给子都倒了杯水,邀他坐下来,自己则在厅里转悠着,亦或是因若不安、又为刚言语上的冲撞觉着愧疚吧……子都拉他坐下来,对他说,若一定是身体出问题了,不然不会这样子;要他待若酒醒过来找机会问问,有情况及时与他联系,又说明天他也问问……
若在洗漱间吐了一会儿,抽水马桶响过几次,出来后去卧室换了件睡衣,又回去吐……待她出来与子都打了声招呼,便去屋里躺下了。子都让亦冰倒杯温水放床几上,自己接了半盆水放在床头下面……那时若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子都又为她悬起心来,“不能这样撂下她啊……”
看着若睡着了,子都就回家去了……
那夜子都想,自打他俩分手以来,他看着若总觉得隔着、不透亮,像在雾里,掩着纱帘……是由于他不适应新角色、心理有问题,还是她的确有事儿瞒了他……他画着问号,一时又理不出头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