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底发生了一场,最后席卷全球的疫情。
疫情还在一直扩散,尤其是国外,一点停止的迹象也没有,幸好我们这里暖气也还没停,但小城蓝色的围挡和人们脸上的口罩似乎遮住了含蓄的春色。刚度过了平静周末,留下因睡眠不足而疲惫的身体,被闹钟唤醒,连滚带爬地去追赶一个新工作周期的车水马龙。也的确是追赶,即使早高峰加了班次,下一趟车还是在三十多分钟以后到站,而这趟只还有十来分钟,想要低成本不迟到就没得选,戴好口罩出门。
我预想凭我的田径实力,跑到车站,司机应该刚停稳、掏出手持温度计来鉴定一下我的体温。可见这仓促的计划,没留一点余量,得用脚跑出速度与激情来,还要顺道扔掉昨天拆快递剩下的包装盒。十分庆幸我们这里还未实施细致的垃圾分类,不然要我停在垃圾桶前辨认手中的垃圾袋该往哪丢,就肯定赶不上这趟车。当然现在也不一定能赶上,即使丢垃圾很顺路,半封闭的防疫环境也同时让路程增加了快一倍,于是我只能绕着封锁边境猛跑,乐观的想,也许还能多燃烧点脂肪。听说跑步会使人快乐,但赶车的时候体会不到。快速跑一百米,和周末晨跑过两三圈的状态差不多,已经暖和了身子,要开始出汗了。
捂得很难受,见四下无人,就用一手把鼻子从口罩里解放出来,另一只手扶着总顺着口罩松紧带往下滑的眼镜,调整一下位置,使没沾上白雾的上半边镜片看路,腾出空抹抹头上的汗。手忙脚乱,不过再跑一会就看到那个别扭的丁字路口了,它在居民楼附近,没法鸣笛,并且视野受限,出口处的人和车都过地很谦让拘谨。我也在路口前慢下来,眼睛开始有些发花,但还能透过路边树干的缝隙,看到公交还没有来,大概跑过剩下那一分钟的距离它才会来,精神就稍微放松了一些,大口大口得喘着气。甚至有闲情羡慕起前面几个等班车的人,班车上的人有同一个目的地,往往能省很多时间,而时间就是金钱,所以一些大城市就有,开摆渡车往返两个固定地点这种商机。劳动者和老板们很多呆在繁华的都市,不仅因为大城市提供各种便利,而且大城市的人更能压榨自己的时间,这使他们更容易接近自己的梦想,于是在高楼大厦里,霓虹灯下,里弄街角,包容了无数工作者,那里缤纷多彩的如同疯狂动物城。扯远了。
焦距调回到这些等车的人身上,已经靠近人群,得重新戴好口罩,虽然此时尚未感到强烈不适,但没想到在未来十来分钟会逐渐失去意识。公交缓缓靠站,这个时段的车一般不会有空位,却也不会拥挤,所以没必要匆忙,就按照疫情期间的规范流程上车。懒得往里钻,于是站在公交前段,本想抓下口罩透透气,但怕引起别人反感,而且估计车里的空气也是沉重又稀薄,就反手抓住拉环,用力捏一捏,感受下手心的刺痛,觉得心安。随着车发动,又开了几分钟,身子逐渐发沉,意识有些飘,像是晕车的感觉,想蹲地上歇着。一个好心的大姐察觉到异样,问我是不是难受,并且给我让座,我也没来得及说谢谢,闭着眼摸索着坐在座位上,仰着头大口大口得喘气,终于忍不住地把口罩摘下来,连衣服全都敞开,忽然感到左前方有橘色的光,照在眼皮上,但光晕一点点转为黑暗,我的注意力也因此全部集中在呼吸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节奏,然后就开始发困。隐约觉得有人在跟我说什么,但完全没法听清,时间仿佛被拉伸至无限,刹那即是永恒,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一切信息都失效了。现实时间其实没过去多久,等我逐渐回过神来,发现司机冲我喊话,或者是在跟电话里的人大声说着什么。乘客也都下了车,只是身边还坐着一个小哥哥,帮我按摩着虎口,看到我醒来,问我哪里难受。我慌忙解释说,可能是昨天睡得稍微晚,早上又没吃饭,戴着口罩赶公交,没想到只跑一小段路就跟跑了马拉松似的,就成这样了。他说那没事,也许是低血糖,要是没时间吃早饭,带块糖就行,他有中医医生亲戚,所以懂点按摩,给我按按,试试管不管用。挺感激的,效果不错。由于刚醒,语速比较慢,颠三倒四地聊了几句,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阵熟悉的呼啸声,是救护车来了。原来司机师傅帮我打了120。这种声音在疫情期间听的挺多,一开始是有些地方使用酒精消毒液,可能操作不规范引起了火灾,出动消防车比较多。后来大家长记性了,消防车有个把月没看到了,反而路上遇到的救护车比以往多,但是不看车,我也分不清它们发出的声音有什么差别。
言归正传,被救护车当作病号拉走,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看医护人员在司机的指认下,眼巴巴地瞅着我,示意跟他们走,就是觉得特别尴尬、不好意思。但司机好心想救你命,总不能像个泼皮无赖,四处打滚说自己已经好了,不上车了吧。要是一直昏迷,被抬上担架也就不用想这些没用的了。调节一下心情,告别小哥,下车听到司机在旁边说明,“刚才他晕倒了,肚子上全是汗,喊他也没反应,就打了120”。我点点头确认,医院工作人员肯定见过各种场面,决定也别耽误,让我上车躺好。因为应景,突然回忆起一则旧闻,外国有人开展过模拟葬礼服务,让人躺在棺材里装作自己死了,据说能体验出生命的珍贵。车上的担架没枕头,躺起来不会比木板舒服。上去躺好,司机顺便拍了张我躺在担架上的照片,说是用来给公司交差,毕竟出了意外停了车。
感觉有时候为了省一点钱,命运总会安排一些意外,让你花费更多的钱,当然怕了这点意外而不去省钱是不可能的。既然人是醒着的,就想跟车上几个护士护工随便聊聊天缓解尴尬,同时心思开始活跃起来。“能只付救护车的钱,不去医院吗?”,“躺在担架上不要动,我瞧您也没事啊,接到电话说您晕倒了。”,巴拉巴拉把公交上跟小哥说的原因再重复一遍,然后询问“那能跟急诊大夫说,我不挂号了,只出个救护车钱行吗?”,“您别担心,还是做个检查。”,心里暗叹,记得朋友说广州经常有年轻人在早高峰的公交、地铁上晕倒,大家都习惯性的为这些人挤出一片能躺着休息的小空间,等待他们自己起来,我们这边公交都不够拥挤,难免少见多怪。“那到时候您受累给医生说说,我没什么事的。”,“等先到医院吧。”,人家毕竟是专业接人去医院,看来流程是都得走一圈。“那出120多少钱啊?”,“270起,别担心,你这是上班路上晕倒,算工伤,能报销的。”,心里一紧,我没打算报销啊,这得少吃多少顿肉。说话间就来到医院,照例测体温,登记,医生见到救护车接来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病人,可能开始也有点混乱,不过还是让我躺在病床上,打算先做一圈检查,看看内部有没有问题。其实现在除了心脏和右眼还有点异样,精神状态已经挺好的了,还是磕磕巴巴把那一套低血糖的说辞重复一遍,还是问能不能尽量少做检查,别耽误大家时间,越接近中年,时间成本越变成影响决策的重要因素了。“你一个人来的啊?”,医生好奇的问,“那你上救护车干啥啊?”,“司机帮我叫的,车来了我也醒了,要是让他感到自己不该帮别人,下次万一碰上个比我严重的呢。”我在救护车上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毫不在意他人为你牺牲的利益、时间、注意力,并对这牺牲心怀感激,那也不会真心缅怀帮我们把危险拒之门外的无名英雄吧。医院使人命变得有价,但有些感情还是无法标价的,哪怕持续的时间很短。这一路上,大家都做了正确的事情,这是一场针对个人的意外而已。后来在我一再坚持下,还是只挂了个号,在急诊病历册上签字拒绝一切治疗,然后交了钱走了。
出门发现天气还不错,车来车往,门口就是被阳光晒的金灿灿的公交站牌,坐公交肯定会迟到。打的吧,毕竟当时尽力消除意外对我造成的影响似乎形成了一种执念,特别希望当天能按时打卡,虽然也没多少人在乎。呆在路边等着出租,想起自从网约车流行起来,很久没有耐心的等过出租了。等待让时间显得漫长,但等待总有结果,报了目的地上车,司机单方面的打开话匣子,说受疫情影响最近打车人不多,生意不好等等。听着听着思绪就飘散开来,想起自己在公交和医院自拍的两张丑照,是删掉还是留着做纪念。想到医院给的病例册扔了,还是藏起来。想到学校开学后会是什么光景。想到再为这次意外增加点戏剧性,能不能写成剧本演个半小时。出租车就是快,到了地方,确实没迟到。后续的影响也只是心脏和右眼难受了将近一个白天而已。
写这些的时候也在想,这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与某些人生活中遭受的痛苦相比不值一提,那还有呻吟的必要吗?我认为是有的。就算多少年之后,自己也不见得懂当天的一些想法和做法。但还是应该记录一下这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波澜,哪怕大家最后只记得戴着口罩快跑属于极限运动也行。不过这乌龙可不想让熟悉的人知道,除非他们主动来检查我干瘪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