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空间在不断挤压,灰蒙蒙的如同一团脏抹布。
三十度角定格在眼睛里的树木,枝叶叠叠,间隙灰暗。
习惯了在课堂上走神,老师照本宣科的讲解从左耳进去,经过过滤后从右耳轻飘飘地消失。消失前还留下了一个嘲弄的微笑。
思绪粘稠得如同浆糊,粘腻不堪。
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试卷已经成为高三不可或缺的至尊宝。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地倒泻下来。
那种手拿着笔埋头做题的时光亦随着四季更迭不断重现。
汗流浃背时的样子,穿着毛衣圈着围巾的样子,在灯光拍打下皱紧眉头的样子,经过冰激凌小店驻足张望的样子,抱着厚厚资料穿越空旷操场的样子,全部被岁月瞬间按下快门,定格在很长时光的一点上。
前几年每天放学经过的路途两旁的低矮围墙爬满绿色蔓藤,被时光流白的砖墙烙下岁月的印记。骑着单车瘦弱的背脊在明亮的日光下刷白成剪影。
开满杜鹃的院落一簇一簇地映红细亮的眼眸。
那段悠长的日子可以在厚实的的小说中度过。不计时光流失,不计分数升降。日子悠哉得近乎堕落。
高一时翻过围墙到外面的网吧上网。在迷幻的虚拟世界里睥睨天下,威武凛凛的铠甲,明晃晃的刀光剑影,英雄气盖美女如云,笑傲江湖。
高二时开始沉寂,棱角被逐渐磨得平滑,开始更甚地沉迷小说。渡劫升仙,众神陨落,虚空破碎。
在某天匆勿走过鱼塘的时候,过去几个人一起钓鱼的片段断断续续地出现,如同陈旧的老胶片,经历不起时间的磨损,散落了一地。
几人撑着鱼竿坐在岸边轻声说笑,微风扯起柳枝轻声摇曳,几簇稀疏生长的牵牛花半死不活地开着。几人乐此不疲地钓着,通常直至太阳歪斜地县挂在身后,暗红薄弱的光线打在背后四溅开去,在面前的水面上打上一大片阴影。
像是在时光的布匹上打了大片的黑色补丁。
高三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在我还在小说里努力修仙的时候它就不明所以地晃了过来。
窗外的一大片空地突然之间就换成了定格在眼睛三十度角的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因为高三所以免去了每天必做的舞骚弄姿的早操。留下来大段的时间以待我们分配。
不过睡觉的计划总会在必须要记忆的政治资料面前一次次泡汤。上大学不能是偶然,只能是必然。
这句话在我们的认知中近乎铁律。我们没有勇气地考究我们是否输得起。那些画在练习本上的图形,线条苍白得像年月里的空白。
在高一发着高烧的时候,大咧咧地向老师请假回宿舍无所顾忌地埋头呼呼大睡。丝毫没发现给现在高三的我造成几乎致命的困惑。
而近段时间里头痛得厉害的时候也只能盗用某位知名作家的那句“看你能疼出朵什么花”来给自己培养一下乐观向上的精神。
去上晚自习时经过一个空旷的空地,巨大的日光灯从六层教学楼的顶层向下流淌眩目的灯光。湿漉漉的头发散发着洗发露的清香气味。然后我站在空地上看着光亮中略显突兀的影子发愣好一阵子,微冷的风从发梢呼呼地跑了过去,惊醒过来后才知道马上就要迟到挨批评了。
匆匆走到教室就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像山一样堆积起来的复习资料掩盖了许多人黑茸茸的脑袋。偶尔有人抬头,眼睛充满了焦虑。
时间飞快地跑过去,日历被一页一页呼啦啦地翻了过去,而黑板上的倒计时亦由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
老班每天唠叨着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我们也懒得去回应,埋在书本中不见天日。
填各种表格的时候很爽快地填完然后递交上去。这已经没什么需要考虑的了。
刀子来了只需把头伸出去就行了。
《海贼王》里的路飞神经大条于是整天嘿嘿哈哈无忧无虑。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有架就大。可是我记得他神色凝重地说:为了梦想,死了也没关系。然后露出他一贯灿若阳光的微笑。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在迷醉他的笑容,低是带着坚不可催的信仰的虔诚教徒。
有时候,迷醉了便忘了需要的理由。
记得某年的元旦晚会上,我坐在舞台下方看班里的同学在台上卖力地表演。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潮红,目光闪烁。那是像启明星一样的光亮。
恍惚中我看到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咬牙持续练习的身影。如同潮水一样的片断从眼睛播了过去。在昏黄的灯光下,在明亮的日光下,在清明的晨光下,那些硕大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去。
溅在地下像那倔强桀骜的青春飞散开来。
他们满是落寞地走下来的瞬间我的心脏狠狠地抽疼起来。走在里面的一个女孩瞬间就哭了出来。她说服装出了问题…
而那个服装出了问题的男孩倔强地没有说话,只是瞬间红了的眼睛里透着雾气。
像雾,像雾一样困惑所有人的心脏。那种抽疼感,应该不只是我一人有吧?
[二]
时间梗在咽喉开出冰蓝的花朵。
在灯光明暗间,在日夜交替中,在时光变换间,萌发出美好而又疼痛的蔓藤,其中那些不安的因素开始沉淀。
被阳光炙烤过的梦想散发出清香的气味。在夹缝中等待着蜕变。
即将来临的那个夏天,我们也许会长出巨大的羽翼,又抑或会落尽白羽,露出鲜红的血肉。
前面迷蒙森林,勇士是否已经握紧了他的剑?
在高二的那个夏天,我们把散发着新鲜油墨的空白的试卷折成飞机在二楼放飞。
飞机划过一条圆润的弧度冉冉落地,在楼下经过的学弟学妹或许会抬头一笑,笑容淡然。
在楼上高三的师兄师姐低头轻笑,目光似是追忆时光的空旷。
在高一总是会给某个女孩疯狂地写情书。主动地送她回家。会在女孩背后偷偷拨弄她的长发…
彼此间滋生开来的悸动像日光下散发温暖的种子,温热了血液。
那些张狂而又懵懂的誓言在心脏的沃土萌芽,成熟,然后飞快凋萎!
那些如歌又似风的岁月,响在耳边,呼呼地过去。
走在路上会有男孩骑着单车载着女孩呼啸而过的身影,女孩的长发飘散如舞。有男孩故意把车骑得摇摇晃晃,吓得女孩紧紧抱住男孩的腰…
那发了酵的岁月氤氲着青春所有的美好以及疼痛。
试卷上是永远写不完的政治观点,例如物质与意识的关系是什么。例如矛盾的特殊性普遍性。又例如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题云云。我一度以为自己将要疯掉,一见到政治就发怵!
也许在那劳什子将来,我成了个伟大的政治家。接受无尽的荣誉和沐浴璀璨的光环。
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子虚乌有的梦而已。
安妮宝贝说,梦是灵魂被撕开缺口。
我灵魂被撕开的缺口无比巨大深黑。
那个缺口的顶端同时也是无数人的顶端,独木桥的另一端是否遍地鲜花?
学校为体艺生特设了补习班。晚自习的时候班里变成了空荡荡的样子。日光灯从头顶打了下来,在复习资料上砸出阴暗的影子。黑板旁边稀稀疏疏地贴满了各种高考信息,露出零落小块的白色墙面。
等到我们彻底告别这间教室的时候,学弟学妹搬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是否还能保持笑容淡然?
也许会被吓得不轻吧。当初我们搬进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时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转换成刹那的恍惚。然后眼睛被庞大的信息量深深刺痛。
也许二年后。三年后。又或许很多很多年后,这些纯粹的记忆会清晰如镜一一银边黑体的黑板、整齐的书桌堆积的书本、贴着高考信息的白色墙面。
忘记很多,又记得很多。
比如我那天生日。我到了教室的时候坐在我后面的女生首先给我说了生日快乐。她说,班长(虽然我已经辞职了很久,可很多同学还是习惯叫我班长),要快乐啊!然后有更多的人过来祝福…有人说,嘿,你今天生日,有礼物送给我吗?班里哄堂大笑。
接着班里有人轻声为我唱《生日快乐》。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可是我还是听到了。我低下头轻轻倾听。鼻子突然间泛酸。
没有蛋糕,没有烛光,只有他们轻声真诚的祝福。
那些祝福压得心里沉甸甸的,然后从心底泛起一丝情绪,这种情绪,似乎被定义为,幸福。
一路起伏的青春,被那些美好的情绪装扮得富丽堂皇。
总是某些不经意间的感动,就足以在岁月留下难以磨却的影子。
也许多年后他们早已忘了这一天,但是我依然深刻地记得,甚至不会有丝毫的磨白和模糊。
这似乎有些矫情了啊。原来自己还是足够的矫情啊!虽然不会说出那些煽情的话语,但是我害怕当时我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来回应他们的祝福。
幸好最后我还是用了足够矫情的表情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啊。
这似乎很好。
我可以矫情得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感动,也可以矫情得为某些事情而流出眼泪。
而这个高三(二)班,足够使我矫情得流出眼泪。
许多美好的年月,是我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一路走出来的,沿途的风景空前绝后的艳丽。
校运会上我们声嘶力歇地为班里的健儿加油。不论输赢,始终留给他们最响亮的欢呼和掌声。
最后我们在“全校第一名”的喜悦下集体留念。回头翻出照片,健儿们苍白着脸色轻微扭曲的脸孔就这样印在青春的一点上。
在激情的岁月下,我们挥汗如雨的样子成为厚实的纪念碑。留待多年后的祭奠。
生命中留下印记的人,以及遗失了身影的人,拼凑成一幅油墨不匀的画卷。
高一军训时我们全班为班里一个犯错的同学求请而在操场上对着教官高吼了半天“请教官原谅他!”。
或者是某些同学犯了错集体受罚,没有任何怨言。记得罚蹲的时候我们都蹲了半个钟头。夏日的阳光毒辣得像泼妇的嘴。在我以为自己也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教官赦免的命令。我记得当时地面的温度大概有三十摄氏度。可是我们全都无力地坐下地去了。
滚烫的地面灼得屁股生疼,待我们用尽力气从地上站起来时双腿已经酸软。
经历了六天的艰苦训练,班里的同学整体都瘦了一圈。最后一天要到五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基地打枪。我们排成一队随着大部队前进。
在途中有很多的人体力不济而倒坐在地上。旁边的同学只能搀扶着他们前进。
走了大半天到了目的地,然后打枪。把枪拿在手上,每人砰砰砰三声过后,结束了。
然后又步行回原来的基地,一路上哀声怨道。最后不知是哪个班唱起了《军中绿花》,像一块小石子落在湖面,有更多的人跟着唱起来。
那些唱不完的青春,纠结在一起,见证了一场庞大的离别。
离开基地的时候很多女同学对着教官哭得眼泪噼哩叭啦的掉。
我也变得伤感起来。许多零碎的画面汹涌而来。
长在基地操场两边那些葱郁的不知名的树,阳光从枝叶间坠落下来变成零碎的光影;一队队学员脸庞扭曲地喊着“一二一”从眼前走过;被教官罚着绕着操场跳圈的场景。
突然就全记住了。
汽车越驶越远,基地也变得越来越小,一直到看不见。车内的同学依然在沉默,虽然是短短的几天,但是都让我们成熟了不少。
这就是成长了吧。
[三]
这就是成长了吧…可是成长的定义和代价是什么我们依然一无所知。
是不是有过伤口然后愈合,是不是有过疼痛然后平覆,是不是记得某些人然后又用尽力气忘掉…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走在树荫遮天蔽地的街道的时候,经过绿色溢然的田野的时候,雨水拍打在脸上生疼的时候,时光层层叠叠覆盖过去的时候,我们就这样不知觉中走进大人的世界里。
从当初一脸青涩稚气进入中学,动辙都会脸红到今天站在讲台上对学弟学妹发言而面不改色;从白净整洁的脸到挺起青色的胡茬的下腭;从浑圆的背脊到棱角突起的肩胛骨。
我们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走向青春的尽头。
我们就这样一直裸露着胸膛,任由年月结下荆棘,闪烁刺目的寒光。
昨晚一个朋友生日邀我到米兰唱歌。偌大的包厢里喧嚣不堪。炫丽的灯光如同地理课本上所述的“极光”,足够的炫目。
三十多人挤在一起致使包厢的空隙所剩无多,这让我想起家里的榨果汁机。各种劣质香水气味和荷尔蒙以及那些说不出来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空气变得说不出的粘腻。
看到他们近乎疯狂的样子,我坐在角落里缄默。然后我点了一首伍佰的歌一一《痛哭的人》,和一个只知道他的样子不知道他的名字的男同学合唱起来。
“…我怎么哭得如此狼狈,是否我对你还有一丝依恋,已到了尽头,无法再回头,我不是全都想过…”
我从一开始轻唱到最后歇斯底里地吼唱,然后我越唱越伤感越唱越难过。我似乎找到一个情感的宣泄口,如同沉寂已久的岩浆瞬间迸发。
内心始终堆积着一层厚厚的沙砾,硌得神经酸疼。
我突然觉得害怕。我怕像别人说的,“世界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永远都无法否认,我对生活始终充满惧意和怨愤。纵然我从来不愿承认。
似乎生活已经和身上的皮肉稍枝细节连成一体,生活的倒刺动辙都能勾起身上的一大片皮肉,血肉模糊。
生活就这样在浮华喧嚣的世界中拉长身影。
眼睛一闭一睁间,日子就过了一天,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
总是有人这样犀利贴切地剖析生活。用那种妙不可言的文字。
那种触动心灵的文字。
始终对文字有一种狂热的情绪。高一高二的时候我写下了大量的文字。那时的想法幼稚可笑一一简单的想出一本书。
可是现实总会一天一天地用他的手指把梦想一点一点掐灭。
锄头锄下去了,不是每人都会挖到金子的。
梦想与现实就如同是美女与野兽,差距庞大,感感震撼。
过去那些拿着笔幻想的日子,孩子一样憧憬时的样子,从风里呼啦啦穿过的目光,成为心里那块被命名为记忆的软土的营养素。
不经意间日子就翻腾着过去了。我们每天依然会在堆积的资料中累到半死。依然不用做那种舞首弄姿的晨操,依然对着那庞大的信息量面不改色,依然是无休止的的考试。
记得高一选科的时候我很爽快地在表格上填了文科政治这四个字。缘由始终简单明了一一理科已经糟糕得一塌糊涂。
看着别人犹豫不决是斩右手还是左手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左右手不均的我可以决绝地斩掉较弱的一方。
但这是不是也该归类为,悲哀。
也许同一开始自己潜意识里是希望左右手是平衡的。为“斩”左手还是右手犹豫不决,算不算一种另类的幸福?
[四]
在某些噩梦猖阙横行的时间段,在风声鹤唳的高三里,在不停遇见抑或分离的世界里一一见证了一场又一场戏剧化的相遇和分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倍感孤独,如同脆弱的孩子。
念高一时的心态是心灰意懒的。如同燃尽了蜡烛的烛炬,缄默着没有丝毫生气。
心里空虚得如同在心底拉开一个口子,所有实在的东西都哗啦啦地倾倒下来。
上网喝酒逃课吸烟无“恶”不做。
高二认识小幽时她跟我说她最讨厌男生喝酒吸烟。
也不知怎的我就瞒着她偷偷戒了。
和小幽刚认识的时候可以算是一见如故。那种彼此的熟悉感几乎让我相信了前生后世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
只认识两天的我们已经是形影不离。
两个人的关系我到如今仍然无法定义,能让我觉得贴切一点的词语也只有暧昧这个词了。
那个秋天的叶子落得前所没有的疯狂。飞梭过那些单薄瘦弱的身影,记忆变成金灿灿的颜色。
不过后来两人的关系就如同对号入座一样,像滥俗的肥皂剧上面演的,一次次彼此伤害,然后逐渐远离对方的世界。
像是带着斥性的磁石,再无法靠近。
说不出来的心酸,只能如此。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就是接受命运裁决的前兆,而往往的,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但终究无法改变结局。
因为你不是神,我也不是。我们从来都只能活在被命运圈住的圈子里,浑噩抑或相对前者积极一点地度过余生。
我们都只不过是普通人,卑微而又不甘于平凡,偶尔会悲天悯人,热爱青春、摇滚、文字以及梦想。
回过头来,那个兵荒马乱的高三终究是要过去了。能记起的的只有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以及那些焦虑不安的面孔。
从一脸稚嫩到成熟,都仿佛弹指一瞬,那缺了堤的时光,所能淹没的,只能是那些无所适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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