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上了两天私塾,后来,因病辍学了。所以说也认不得多少字。别的老人一旦闲了下来,随便拿起一本小人书,基本上能认了下去。父亲可以说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他独对"洋戏匣子"。还是的情有独仲的。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人们还认不得收音机是个什么样子。但每个队里都是安上了碗口似的小喇叭。那声音也很小,像蚊子似地吭吭叽叽。有时是说话,有时是唱戏。
那时候,五十以上就觉得自己是老人了。正端午时,有几个老人,操着手,聚在墙跟下,谁也不说话,侧愣着耳朵,在仔细收听着头上的小喇叭。
以后,每天很准时,刚到一点,人们就聚齐了。广播里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三点整。"老人都来了。各就其位,彼此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露掉了其中的一处。寻一个地方,顺墙根的太阳坡,蹲了下来。
后来,收音机取代碗口似的小喇叭。收音机,携带方便,随时,随处可以带上,还可以选择收听。边干活,边收听。但那时还没有在农村流行。我们这儿的农民不会叫这么文明的词汇。他们管收音机叫"戏匣子"。
因为它的形状很象一个匣子。农村人一般没什么文化,先前,主要是听听戏,至多听听评书。所为这么称呼着。
有的人也叫它"洋戏匣子",可见,它是泊来的物品,原来不是我们中国出产的。
二爷是我村第一个有收音机的人。刚开始,上面有几个按纽,他记不住每个按纽的作用。有时候把调频按纽当了音量按纽来用。调来调去,里边的红杠杠在移动,音量含糊不清。他怕了,以为戏匣子出麻达了。后来,听说还是他儿子教会了他。
二爷最爱听广播上的书评和戏曲。十二点,陕西台准时播放评书刘兰芳的巜杨家将》和一点钟的《秦之声》这两档目他必然收听。父亲也是每天这个点,必须到场的忠实观众之一。
不久,听说二爷不行了。周五下午,就过世了。我还带着布,吃了他的蒸饭。
村头的喇叭早就不见了。没了听"戏匣子"的去处,父亲一下子失魂落魄,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八十年代,我们的情况有所好转,地里出产的粮食基本上能保障人们的食用,我初中也毕业了。不上学,有没多大开销。
第一次交了公粮,那一天,正好是父亲的生日。我们素日知道父亲这辈子也没别的爱好,就爱这台"洋戏匣子"。几次见到父亲在商店门前转悠,看着收音机,两眼放光,可是一问价钱,又缩了回去。
这次,恨了恨心,就从交粮后的款项中,拿出八块钱,买了这台"洋戏匣子"。
这时的父亲更勤快了,爱好也广泛了许多。他不仅听戏,听评书,还听每日的天气预报,有时还收听国内外新闻。两节电池可以听了大半年。
大忙天,人们龙口夺食,非常忙碌,天气变化多端。这几天特别重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每天增加了几次天气预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播报一段天气预报。父亲一会儿望望天上的云层变化,一会儿准时打开"戏匣子"。
由于父亲的多方留心,我们家的麦子没淋上雨。几次父亲告诫乡党,今日预报说有大雨。乡党不屑一顾,预报预报,哪能那么准。说下就下。这家人先前看天很好,安排好多的碾打等重活路。中午天气突然变化,云块加厚,黑压压的云头从东北方向上来了。紧收,慢收,来不及收拾,淋了一场大雨。这才信服了预报的准确。
父亲听的戏多,张口还能吭吭上两句,虽不甚合弦,但对情节还是记忆深刻的。尤其对一此经典剧目,还是熟悉里边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梗概。
晚上的夜话类节目,也是父亲的所爱。钟南夜话是每晚必听的家长里短类节目。
现在的"戏匣子"不仅局限于听戏了,它的范围已经非常广泛了。但他仍叫"戏匣子"。这个词已经叫惯了。这个"戏匣子"让父亲缩短了同外界的距离,也使他越活越明白,越活越通透了。
这个"洋戏匣子"配伴了父亲十年了。后来,兴起了老人唱戏机,收录两用。还有彩色图象,我给父亲重新买了一台。没事的时候,父亲放一段,看看。但还是放心不下他的收音机,不时拿出来,拂去灰尘,拧开按钮,音质大大不如从前了。但还是舍不得扔。
在我买了老年唱戏机不久,父亲也撒手人寰了。我把这台老掉牙的"洋戏匣子"也让他一并带走。但愿他那里也不再寂寞,因为有他仲爱的"洋戏匣子"一直陪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