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铛,叮叮铛。这是多年以前,在耳边常常响起的熟悉声音。
表哥家与我家一沟之隔,翻一个沟就能见面。他家住在沟东,我家住在沟西。遥遥地可以互相望见。
想当初,表哥的家景可能不错,要不,怎么出身会不好呢?
从我记事时,就没见过姑夫是什么模样。是高大俊样,还是矮矬身材。
只知道,表哥全村青壮年都是铁匠出身,从小都锻炼成粗胳膊粗腿。身上的肌肉隆起一块一块地。很健壮的样子。而且,膂力大过人。表哥就是这些人中的标准。他站在人面前,好似一座铁塔蹲在那儿。听村里人常说,表哥生来就是打铁的。
可是,那几年,村里是不准个人打铁的。表哥空有一副好皮囊,有力无处使。他的出身不好,不能带这个头。三十多岁,仍是光棍一条。姑妈为他的婚事,愁白了头发。因为家里很穷,尽管托了好多的人,人家一听他的出身就摇着头走开了。
表哥也知道,一个"穷"字把他害到了这步田地。可他又一想,自己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苍天是不会辜负一个努力备斗的人。总有一天,他是会改变一切的。放着现成的手艺,不做,那未勉太可惜了。那天晚上麻麻黑,表哥装着他那套家具,用架子车偷偷拉到我家。我伙房妈倒是有一间闲置了多年的老房子。伙房妈腾了出来让出给了他。他把房子打扫了一番,搬出了铁砧子,小炉子,风箱,煤碳及大小啷头,夹甜,铁丁等。
撕一把柴禾,生着了火。拉起风箱,叭嗒叭嗒,柴禾上架一碳掀煤碳,冒了一股青烟,炉子就着了。连搭几勺碳,碳火旺了,烈焰腾腾。照得人额头都是亮亮膛瞠。
取两颗铁丁放入炉火中。风箱吧嗒吧嗒地拉着,眼瞅着碳火,用碳掀在上面拨镣着。一会儿,铁叮红了,同火成了一个颜色,红中发白。用火钳赶紧夹了出来,放在铁砧上,別一手抡着啷头叮叮珰珰地打了起来。那胳膊上一块块的肌肉隆了起来。头上的汗珠字吧嗒吧嗒往下落,也顾不得擦一擦。一颗土钉子的雏形便打了出来。铁丁又灭了火色,它的温度不够了,又夹起铁丁放回炉瞠中继续焚烧。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叫"趁热打铁"。
炉子中铁丁的通体透红,用夹甜夹出了炉子,放入砧子的窟窿眼里,另一只手抡起啷头,两三下一个钉盖的样式出来了。然后按照一定的长短要求,用堑子截断。
我最爱无事的时候,蹲在表哥的旁边,看他打铁的一举一动。到吃饭的时候,父亲有时亲自来请他过去吃饭。有时是母亲看他手头的活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干脆把饭端过来,让他赶快趁热吃下。
钉子的长度,粗细都具有一定的标准。不同的用途对它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
当时,农村盖房还是土木结构。盖一栋房子不仅要准备足够的胡基,还要准备一定的木料。有大梁,担子,檀,柱子,椽子。掛椽子就要用到一寸半土钉子。土钉子用来在檀条上固定椽子。
农村的铁匠,只能加工各种规格的土钉子。
听表哥说,铁匠的手艺充分体现在加钢上。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像给镢头,斧头,刀子等加钢。要用到好的钢材,这是不得马虎的。同时,对火候的把握也非常重要。打出来的钢水才能好,既有硬度,还要有纫度。承这大宗活儿,一个人是不行的,顾了这头,顾不住那头。必须有两个人默契配合才行。我经常会看到打铁的往往是两一伙,仨一伙。
后来,政策放宽了,鼓励人们勤劳治富。表哥把铁匠炉子也搬回去了。在家中炉火越烧越旺,生意也越做越大。名气一大,方圆十几里慕名前来。拿着图样,照样打造。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几年时间,三间新房盖了起来。说媒的三天两头来,能踢断他家的门检槛。不久,他就成了家,有了一双儿女。
铁钻子还在叮叮铛铛地响着,火星四迸,如同他的日子一样,越过越红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