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客栈的门被轰然踢开。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随着劲风从门口处直直地甩落至柜台上, “这客栈,我们包了。”首先迈进的女子一身劲装,前凸后翘的身材被完美的勾勒出来。后头站立的两位男子只消一眼,便能瞧出是久居上位者。
本歇着的女掌柜立马起身,打开钱袋偷撇了几下里头的银两,瞬时双眼发出亮光,随即陪着惨笑,露出为难的模样,“客官你看,小店已经入住了不少人,也不乏那些有点儿地位的人,小人即便有这心也没这胆儿敢赶他们走呀!”
掌柜的想法不言而喻——想要独住?可以。不过客栈已住下的那些人就只得你们自己赶,她是不会为了这些银两去得罪任何人的。
轻歌一眼便看出掌柜的意图,但只是不屑地笑了笑,眼角瞥过她,殷红薄唇缓缓吐出三个字,“无影阁。”
无影阁,江湖之中最大的邪教,也是最大的教派,没有之一。行事从来只看喜好,不论善恶。这样的教派本理应铲除,可当今世上,无人可单敌无影阁阁主顾见云。各大门派谁也不愿做那个出头鸟,唯恐自己打的头破血流、精英俱损后,让他人占了便宜。
一时间,无影阁风头无两。
“不知——几位阁下是无影阁的哪位尊者?”女掌柜堆着笑脸,颤巍巍地问道。
“左右使。”轻歌侧身极恭敬地退了退,让出身后的位置,“阁主大人。”
闻言,一向圆滑自若的女掌柜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控制不住身子般地倒退半步。
02
绕过万里黄土,千户人家,百湖河流,便到了京都最北头的群山,山体延绵不断,连年积雪,阻隔着与外族的通道。
世人都道北山常年落雪,形势险峻。于是藏在它下头不见底的悬崖反而不如它那般为世人所关注了。
北山方圆百里几乎没有人家,只有稍远些暖和的地方才坐落了一个客栈。
此次顾见云携两大护法来到此地全是为了一项密法——长生。
长生,对于顾见云这种武功早已绝高,只有固定寿命、却存巨大野心之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经多番打探才发现——此处的悬崖之地与早已灭门的王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悬崖处自上望下,视野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有的只是层层缭绕交织在一起不愿分离的迷雾。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悬崖的上头放眼望去,一片肃杀之景。
而顾见云自负天下第一人,孤身直入崖底,结果却被不知名的雾气侵蚀,受了重伤,只得离开悬崖来到周遭唯一的客栈暂歇,调养生息。
眼前男子闭着双眸,弯翘的睫毛似能承起蝴蝶舞动,健美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细长优雅的脖颈仿若伸手便能掐断,看似无害,轻歌却不敢妄动一分。
手里匀着药膏,细细地涂抹在顾见云的伤口处,轻歌低头小声嘟囔句,“平日里赵一鸣那小子跟阁主您倒是跟得紧,如今阁主受了伤,却又不见他的影子。”
“无碍。他近来在研究很重要的蛊毒。”顾见云仍是闭着双眸,神情却是不怒自威,“倒不知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说起他人是非了。”
急忙放下药膏,轻歌噗通跪在地上,“属下僭越了。”低着头久久不敢抬起。
顾见云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淡漠地越过轻歌径直走出房门,就好似跪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
空气中的气息仿佛凝固在了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直至再也听不到顾见云远行的脚步,轻歌才从地上微微站起身来。
角落处的阳旭盯着从地上起身的轻歌,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抹疼惜,望向门口处顾见云离开的位置,眼中星河泛起阵阵汹涌却又转瞬平宕。
“轻歌,你不过是关心阁主,阁主却这样——”
话语只出口了一半便被轻歌生生打断,“不可妄议他人是非,犹是阁主是非。”
她几乎是将阁主的话原封不动地用在了他身上,阳旭哑然,站起身来的轻歌已然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倔强的脊梁不因刚刚的一跪而有丝毫弯曲。
是的,没有顾见云的轻歌,比谁都有那磨不掉的傲气。
03
一整日都没有看到顾见云的身影,他是第二日傍晚时带着笑意从客栈门口回来的。
客栈周围的朔风带着一股狠劲,那怕在房内隔着牖也能听到风惊到树的声音,更别说是站在门口了。
轻歌裹着一身素净的暗黑裘袍倚在门口,白净的脸颊微微发红,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门外挂着的红灯笼晕染上的。
望着满目的茫茫白雪,轻歌巴掌大的小脸紧紧绷着,眉头微蹙,似是挟住了一湖愁水,并不说话,安静地站着。
远处出现了隐隐一个小黑点,轻歌倚在门上的身子立刻直了起来,保持着最好的姿态等着他的归来。
黑点一点点的放大,再放大,顾见云一步步靠近过来,接着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然后,越过了她。
他走到柜台,修长的手指缓缓敲了两下木桌,唤醒了正打瞌睡的女掌柜。
两声简单的轻敲,在她心上仿若敲了有数载之缓,每声都带着尖尖细刺温柔地融入她的身体。
一向对谁都冷言冷语的顾见云,突地温柔细语的与女掌柜聊起天来,两人隔得极近,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逗得女掌柜笑弯了腰。
那是轻歌第一次见顾见云笑,笑的坦然,笑的熠熠生辉,笑的她心生痴妄。
可那,不是为她而笑。她的任务只是守着顾见云,只是守着,仅此而已。身为左护法,她需要的只是服从命令,她无权过问他所做的所有之事。
咳——咳,等了一日之久都未曾出过异样的身子,此刻却是忍不住咳嗽了出来,一声比一声急,也一声比一声重。
朔风仍是不知疲倦地舞着,舞得她心生悲凉,往日只觉这风透着别处没有的劲,现在才觉原还有哀。
朔风不知倦,起时劲且哀。
搂了搂身上的裘衣,脖子不自觉地往里头缩了下,想要将整张脸埋进去才叫好,背过身子走到阳旭的身旁,“我像是染了风寒,就先回房了,你帮我把阁主照看好。”
摇晃着一步一步踏上二楼。“只道戏子薄情,谁又知她情深托何处。只道戏子多情……”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勾栏小曲,轻歌只是捏着嗓子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反复细声哼唱。
偶有泪滴滑落嘀嗒,当是有份平添的天然乐器加奏和声。
阳旭沉声答应,眸底星河日夜转换,没敢去看轻歌的背影,只是在暗处灼灼地盯着顾见云。
次日。
轻歌照例来到了顾见云的房间,轻敲几声房门示意后便同往常一样推门进去,却只见顾见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自腹部至周围的白衫上满是血水,已无声息。
确认,再确认,再确认……那样一个站在云端上的人,一定不会就这样死的。
猛的一下瘫坐于地上,是……他。
完整的一颗心仿佛被生生撕裂。“阁主——”任她如何大呼,都无人应与答了。哪怕她大喊一声“顾见云”,那个人也不会再来斥责她了。
从前他在,她只是像个小虫,被他带来的蜘蛛盘丝缠裹着,不敢轻易动弹那怦然紧跳的心。如今,他不在了,盘丝突地将她围剿,只觉得心一寸寸都在极缓慢的碎裂中。
轻抚眼角泪痕,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每步都似有千斤顶压附在上,走得格外沉重。立于二层楼阁上,轻歌死死地盯着所有面孔,几乎是从嘴里咬出每个字,“所有人不得离开客栈,违令者——死!阳旭,带人给我搜!”
女掌柜好奇地凑到跟前,手里还嗑着瓜子,大着胆子问道,“尊者,这是怎么了?”
若是旁人问,轻歌是无意理会甚至会直接丢出去,可眼前这个人不同,她是顾见云生前唯一对待不同的女子,紧盯女掌柜的面容,轻歌皱着眉想从里头找出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未果。
“阁主他……他去了。”轻歌低着头,眉骨至眼底处处碎落忧伤。
“他去了?试问这世上有谁能杀的死无影阁阁主?”女掌柜试探地问道,暗暗打量着轻歌的神色,“莫不是——尊者认错了?”
“我倒是希望我认错了。”大抵是还没从顾见云的死中缓和出来,轻歌一时间也没听出女掌柜的试探,“我自幼便跟着尊主,他从前左手手指受过伤没有及时医治,所以手指那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形似翅膀,很少有人知道。而无论是那个疤,还是这次受伤的位置,都一摸一样。所以——是他。”
“哦——原来如此。”女掌柜耷拉着脑袋,惋惜地叹了声。背过身子,嘴角隐隐扬起了一抹微笑。
04
看着呈上来的一张张精致的面皮,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轻歌也忍不住阵阵恶寒。面皮薄如蝉翼,一看便是极好的工艺,需得剥皮者有十足的耐心,从活人或是新鲜的尸身上一刀刀缓缓割下,哪怕剥者只是手稍稍抖了一下,也会影响最终的效果。
盘问后轻歌心中了然,此人江湖称之千面人,极好拿人皮收藏,来客栈当小二怕也只是掩人耳目,想借此次江湖中人群聚集趁机收藏人皮。
千面人武功造诣并不高,倒是轻功有几分真本事。凭他的能耐是杀不掉阁主的,况且若真是他所为,凭他的轻功,昨晚便可逃之夭夭了。
可若除了他与自己,客栈便只剩下女掌柜与阳旭了。至于其他暗卫是没有资格入客栈歇息的,只能立于客栈周围。
目光瞬间投向女掌柜,紧握佩剑,轻歌眼光闪露着阵阵杀意。
正在此时,暗卫呈上了在女掌柜房中搜出的信件及药包。
打开信件,苍劲有力的字迹展露开来——此药无色无味,闻者无论功力如何皆会全身发软、再无知觉。然此药药方已失传,世间仅此一份,望小姐慎用。
“无色无味?小姐?”一个抬眸便抓住了信中重点,轻歌冷笑,“今儿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四周暗卫瞬间围绕住她,向前逼近,剑锋直指女掌柜的脖颈,只消她动一下,周围的剑便会立即划破她的肌肤。
身体不敢再动一寸,世谓无影阁左使非良善之人,有大智慧。事到如今,若不全盘脱出,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乃王家养女王淮茗,自小受王家养育长大,而那样好的人家却因为你们这些人的贪欲惨遭灭门。的确,我是想杀了你们。我蛰伏多年,这次悬崖的传言便是我散播的,可杀你们阁主的,并非是我。”王淮茗直视轻歌目光,坦荡自若。
她料定,比起杀她泄愤,轻歌更想找到真正的凶人。
“看到你们入住客栈后,我立马传信让手下送来这药,可你看这上头的日期,是昨日傍晚刚送来的信。我是想他死,可我要的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死,无论是你或是千面人,都该死。想让你们一起中药,我必然要精心谋划,又怎会在当天傍晚便杀了你的阁主。”
“你若不信,大可让手下查查附近是否早已埋下了火油。那火油为的便是你们一起晕厥后该烧起的一场大火,而事后任谁看都会是一场意外。况且昨日晚上你们阁主曾找我去过,我离开时他还出声让我明儿再过来同他聊聊,这话千面人可是听到了的。”
轻歌皱了皱眉,顾见云对王淮茗的态度,她虽吃味,却绝不会因此而针对王淮茗。可若不是她,那就只剩阳旭了,凛声道,“去查。”
半日过去,所有证据都与王淮茗所说的吻合。
也正在此时,阳旭的房内搜出了一把带血的短刃。
05
“可是你?”
这是阳旭第一次见轻歌用如此冰冷的眼光对着自己,却是为了另一人的生死。
“我说不是,你可信?”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你。”
那便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毕竟他的的确确捅了尊主一刀,只不过在此之前尊主便已经死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了那样一个已经死去的薄情寡义之人,轻歌何必大动干戈。
“轻歌。”一声呼唤仿若要将心底所有情丝吐露,直至肝肠寸断才甘心,“他不值得。你始终视他为唯一,可你自始至终,从未在他的心上过!你我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人,连名字都是捡回来的。我们会死,可轻歌与阳旭这两个名字从不会死去。其实你一直都明白,可你从不愿承认!”
明白又如何。即便顾见云是这样冷血的人,她还是固执地爱上了。
“最后一遍,是你不是?”轻歌望着阳旭,只盼他否决。自小她便是与阳旭一起从死人堆中爬到这个位置的,只要他解释,她便信。
所以说了这么多,她仍是恋着他,爱着他。仰天笑了许久,像是自甘认命,“是我。”阳旭回答,“我见不得阁主对你事事苛责却对另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女人频现殷勤的模样,所以昨日晚上我趁他有伤在身没有防备之时刺杀了他。”
说完阳旭猛然向轻歌靠近,剑鞘轻起,剑锋突进,多年的警觉迫使轻歌反手便将剑刺入了他的腹中,而他的剑从始自终只是从她的发丝掠过,轻歌愕然。
轻歌,你终归是低估了我对你的爱。不过,死在你手里,大概是我最好的归宿了吧。
“轻歌——轻歌——”分明躺在血泊里,身体已无半点生机,嘴里却仍不知疲倦地念叨着她的名字,喁喁倾吐着绸缪缱绻,一声比一声更温存,更缠绵。
06
往日出任务时听老一辈的人讲过,其实在死亡的一瞬间意识并不会突然消失,反而会变的格外清晰缓慢。从前阳旭听到只是笑笑,如今,他却是真实真在地体会到了。
练剑,厮杀,练剑,厮杀,练剑……分不清四时,也分不清早晚,日子只是没有悬念的反复进行着,唯一的盼头,便是活下去。
不知道有多少个像他一样那么小的人关在一起,他只记得,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人一天一天的少着,直到他遇到了一零七号。
其实一零七号的武功并不算多高,可她却比他见过的所有关在那里头的人都要聪明。所以后来,在一零七号差一点便要死于另一个人的手中时,他顺手帮了她一把。
没有为什么,他只是想,与其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活着天天在他面前晃悠,还不如挑个顺眼的在面前看着。
但自此,一零七便一直跟在了他的身边,开始他还会时时提防着,后来便也习惯了。一零七帮他出主意,他教一零七武功。
想着想着阳旭就忍不住想笑一笑,在那时除了自己都是敌人的环境里,他竟还能和轻歌认识相伴下去。他想笑,可是他的身体已经笑不出来了。
后来很庆幸,他和一零七是唯一活下的人。
当时正逢顾见云身边的左右使轻歌阳旭死亡,于是毫无悬念,他们成了新的左右使——轻歌阳旭。
所以说,轻歌和阳旭这两个人从来都不会死,谁能踏血而上走到这个位置,谁便是轻歌阳旭。会死的,只是他和一零七号。
阁主从来都是个无情的人,全教上下都知道。他想过许多个可能会爱上阁主的人,可唯独没想到轻歌会爱上他。
但日子久了,便想通了。正如当年他不过顺手帮了她一把她便可全心信他一样,更何况是阁主这个曾将她救回来的人,所以哪怕阁主再冷漠,在她的心里,阁主也是不一样的吧。
本想着,她望着阁主,他望着她,就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可这次,他终是没忍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情绪一下子翻涌上来,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想了想,其实与其以后出任务死在敌人手里,就这样死在她手里也不错。
他不后悔死在她手里,就如当年不曾后悔救她一样。他只悔,他没有早点认识轻歌。如果他能早一点认识她,是不是所有结果都会不一样了。
练剑,低语,厮杀,练剑,低语……可是,他再也回不到了。
门外雪积山,来年融几许?或有寒梅绽,他也终是瞧不见了。
07
无影阁如今已是一团乱,顾见云死了,她的仇也算是报了一半。
不过令王淮茗没想到的是竟会有个傻男人出来顶罪,亏那阳旭还是无影阁右使,竟被个情字困了心。
那日被顾见云叫去她便察觉到了不对,于是早早将药点燃带于身上,不出所料,顾见云发现了她的身份——王氏嫡女。
是的,养女什么都是她编的,毕竟若真让其他人知道,她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收拾好包袱,她必须趁轻歌还没杀她之前赶紧逃走。
“不愧是当年王家之女,这招金蝉脱壳倒是用的好。”熟悉的声音从脑后传来,王淮茗一点一点转过头,顾见云一袭黑衣立于身后。
“你……你不是死了吗?”王淮茗吓得止不住往后倒退。
“对啊,我该是被你杀了的,我怎么还活着呢?”顾见云戏谑地看着王淮茗,心情大好,“我本不确定你是王氏嫡女,可那日我死后你使出的仿音术可是只有王氏嫡系血脉才能学会的。你倒是聪明,只可惜我没死。”
每任无影阁阁主都有专门的影子,上百个影子自小就得削骨剥皮成阁主的样子,谁能活下来,谁便会成为影子。自此影子阁主连蛊,只要阁主受伤,影子便会受同样的伤,而影子受伤,阁主却不会有半点异样。影子的生死,始终掌握在阁主的手上。
那日死的,便是顾见云的影子。
“你虽散布谣言,可却并不全假。”顾见云勾起王淮茗的下颚,有节奏地轻轻敲打,“你真当我入崖底只是受了伤毫无所获吗?崖底有你王氏一族的旧史,你王氏一族受上古仙人庇佑,虽子孙凋零,却个个长寿。你王氏一族嫡女血肉饮之更是有长生之效。”
看着呆楞没有动作的王淮茗,顾见云逐渐没了耐性,今日之话算是他说过最多的废话了,大概是他太兴奋了吧。
找了这么多年,长生,终于要得到了。
08
找完王淮茗,下一个要找的,便是他最亲近的左使了。
短短的路上,他想了很久,他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留下她。
这些年来,除了几次挑拨的话,她算是他所有的左使中做的比较好的那个。留下的到底会是一个得力帮手,还是一个隐患,谁也未可知。
往日回忆片段逐个闪入脑海,决断已下。
这世上,能相信的从来只有自己。轻歌跟他的时日最是久,这份久,便是最不该存在的东西。
如今长生之法已得,待赵一鸣研究好蛊毒,统一江湖,指日可待。他不需要其他任何一个了解他的人活在世上,手下可以再收揽,他有的是时间,可人心最是叵测,他不能保证这样一个了解自己的人会不会背叛,只要有一丝不确定,那她便不必再留了。
他的计划,容不得一丝差错。他所考虑的,从始至终也只他自己一人。
他更不在意什么情。他只知道,当利益足够大时,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背叛。
无影阁就此散乱消失更是完美。
只有江湖平静下来,正派不再死死地盯着任何风吹草动,他才能更好的实行大计。
所以轻歌,必须死。
“亲自斩杀凶手,获尽人心,踩着多年相伴之人的血水而得到的阁主之位,坐起来感觉如何?”顾见云是在北山山下找到她的。
熟悉的声音像是敲击着灵魂,一字比一字更有冲力,轻歌不可思议地望着顾见云。
“别在那装什么情深了,那日你会挑拨我与赵一鸣的关系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做打算吗。”顾见云淡漠地撇了一眼轻歌,有些不屑。眉目像是染尽了这满山的大雪,所以才会显得如此薄凉。
这天底下谁说她觊觎阁主之位、用尽残暴手段都可以,可唯独他是没资格这么说的。明明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竟真的以为她会觊觎他阁主之位,真是可笑。
世人都道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可走上阁主之位并她不是放不下那望眼迷人的权利,而是——这是顾见云一手壮大的无影阁。
“无影阁不过我一时起兴,如今我不要了,也自然不需要你活着,毕竟,你可是我最最亲近之人啊。”手中匕首刺入轻歌腹中,凑近轻歌的耳旁,软语道。
说着极亲近的话,却干着无情的事,说的大概便是顾见云了吧。
看着没有反抗的轻歌,顾见云轻笑夸赞,“我的左使真乖呢。”
那是轻歌第二次看到顾见云笑,也是最后一次。
09
明月照在积雪上,朔风劲且哀。
她回到北山想要找到顾见云的身影,后来不仅找到了,也死于他之手。
哎,这北山可真不是个好地方,她和阳旭竟都葬身于此。
轻歌躺在地上,身体渐渐失去温度。闭眼回忆着一生,被所爱之人杀死,便是这般感觉吗,阳旭当时也是这般难过吗?她不得知了,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告诉她了。
是啊,顾见云从来都是冷漠的,她本该比谁都清楚。可她始终都忘不了她被姨父卖到妓院的那一天,无数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是他出现了,一剑杀掉了所有羞辱她的人。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把外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问了一句,小姑娘,愿不愿意跟我走。
自此,刀山火海,她都愿意。
她拼命练功,只为活下去见到他,成为那个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本以为,纵顾见云如何心冷,她也终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那天。
她是拨开了那层云雾见到了顾见云最真实的模样,可不见月,也不见光,见到的只有血红的光影与止不住的杀戮。
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雪夜,他从天而降,恍若天神。
小姑娘,愿不愿跟我走?
我……一直都愿意啊。
北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碎痴人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