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是个黄土高原,严重缺水的旱原。从我记事起,就记得有一囗古老的水井就座落在村头。还是生产队时期,它就一直存在着。
井房
它原先并不干涸,里面有水。人们就是吃这里的水,一代代传了下来。人们在上面用土坯石块盖了一座简陋的井房子,只有四堵墙壁和麦秸泥房盖,上面撒了些瓦,将这眼老井给包护起来。
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老太太,老嫂子,一大帮子人,你唤着我,我唤着你。你脖子上掮着井绳,不用说,排名当然第一。我排在第二名,给咱扶绳招呼上下的水桶。二嫂子紧挨着我,在我紧后头。二嫂子力大,你给咱搅辘轳。不到半个钟头,勤快点的妇女都起来了。小娃哭喊娘的声音,男人哄孩子的声音,女人拉门的吱扭声音,人们匆忙的脚步声音,响遍了大街小巷。小小的井房,挤满了人,排队的尾巴己经排到了井房外面很远的一截子地方。
笫一担水搅上来了,上面还冒着热气。男人早就来了,赶紧提起水桶,担起水桶担子,一路小跑着向回家的路上走去。各家男人都估摸着快排到跟前了,就赶到了井房。
井里的水,冬暖夏凉。冬天刚搅上来的水,上面冒着热气,妇女搓洗衣服,撩水洗菜,也不觉得多么冰冷。夏忙天,刚搅来的水,寒凉透骨,放几颗糖精,上下搅勺,整个桶里的水都是甜的。割麦的人,晒了一晌午,渴极了,咣咣一气就是几口,解渴解乏,唠口极了。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水位严重下降了,排在后面的人往往搅不上水,一脸的沮丧表情。
年年的二三月间,队里都要从外村叫人淘几天的井。黄色的泥巴,湿漉漉的,一桶桶地吊上来,水也跟着上来了。人们呼啦一下子。紧跟着,又围住了井。按排队情况,搅了几家子。要等上一个时辰,水就又上来了,继续搅水。搅了几家,又没水了。就这样,搅搅停停,停停搅搅,没过多少日子,井里的水越来越少,到最好,彻底没了。
年年从外村叫人,或从自己村里找人,一桶桶的黄泥巴往上吊,就是淘不出水。人们的心还没有死,放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没事的时候总要让人淘一淘,看看。后来这眼吃水的井,真的变成了一个干涸的井,没一点水了。从此,井房子成了地理性的标志,成了有名无实的房子。
人们对这眼井不抱任何希望了,井房上门经常锁着。水是生活的源泉,离了它,人们就不能生存。要生活,就要找水源。水源是找到了,就是离村子较远,坡又很陡,大概有二里路。那里有一口清泉。路远就要设法存水,防止下连阴雨。家家上集购买几只水缸。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挑水。趁着黑棱棱的天还未放亮,井房旁边的上工铃还未敲响,赶紧先挑担水。年青的小伙子,挑上担桶,轻快地下沟。挑满满两桶水往回走。水上浮上芦叶的漂子。天亮了,两个娃娃一帮子,一前一后,一个提桶,一个掮棍,一路说笑着向沟里去。他们是抬水的娃娃,爸爸在外边城里工作。平日家里缺少劳力,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利用礼拜日,能帮大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那个时候,一般情况下,家中的缸里经常都是满满的。
那一年,忙后下了一个多月的连阴雨,有许多人家大小缸都干了,只好下雨天,接着雨水吃。洗脸,洗碗,洗锅全是雨水。下雨的时间太长了,人们节省着用雨水。
当时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川道里人有白米吃,我们很是羡慕。就是那里人太苦调了。整天泡在水里,被蚂蝗咬。夏天蚊子也多。这是我们笑他们的理由。我们原上啥都好,就是这吃水太艰难了。川里人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说,有女嫑嫁原上人家,客人到门上,宁端给一碗饭,一块馍,也舍不得给一缸子白开水。可见,原上人吃水确实有多么艰难。
八十年代初,原上人才拉上了电灯,吃上了深井井水,真正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彻底告别了吃水艰难的历史。
有一个时期,人们总觉得井房长期放置下去,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也没存在下去的必要了。有了这个半倒不倒的井房,叫人有操不完的心。谁家孩子不小心跌到井里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以绝后患,人们把围墙掀倒了,把枯井填埋了,踩实。上面再棚着青石板。这样,也就放心了许多。但井房的名子还一下子不能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井房真正成了村头一个标志。队长就是在井房处打了上工铃。开会就是在井房处集合开会的。人们夏天纳凉,也來到村头井房子跟前。
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