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顶针
人,一但离开这个世界,日子便过得很快。母亲离开我快四十年了。四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对她产生深深的怀念。每次看到梦中的她,总是那么勤劳,那么善良。衣着,仍是生前时常穿的破衣烂衫,上面补丁压着补丁。中指间总是戴着做针线活时才戴的那枚顶针。这枚已磨得透明发亮的顶针,陪她度过了五十多个春夏秋冬。对于她的这种印象,我的记忆是非常清晰的,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
母亲一辈子没进过学堂,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可以说是个大老粗。别看她没有一点文化,可她对生活中的道理都是懂得的。她知道,全家人要不饿肚子,就得好好干活,多挣工份,多分口粮。全家人要不挨冷,就得脚手放勤快点,多做点针钱活。按时令,按季节,单衣,棉衣交替着更换。
那时,多挣工分,多分口粮是农民份内之事。母亲的手工活,象锥邦纳底的活路,都要靠平时挤出上工的空隙时间才能光明正大地做。每到了劳动中途休息的时候,有的男小伙没事了以摔跤来取乐子;有的女人当众撩开怀,把孩子的头塞进衣襟里,喂孩子吃奶,谝闲传,说笑话。而母亲却默默地从腰间取出鞋邦,袜底等活,戴上顶针,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针不锋利了,搁鬓角间哗一哗,立刻锋利起来。更多的时侯,是利用下雨天,生产队不上工的时间锥邦纳底。一般情况下,主要利用晚上时间。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旁,母亲手指戴上赔伴了她四十多个春夏秋冬的顶针,伴随着一声声苍老的咳嗽声,从黄昏直到深夜里十一二点。有时不知不觉间直熬到凌晨,才躺下休息。无怪乎,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想到此处,我不免鼻子发酸,双眼蓄满泪水。
经常做针线活的人,少不了在右手中指上戴一枚顶针。顶针,顾名思义,就是用针的屁股眼,紧紧顶住顶针上的窟窿眼。手指一用劲,针尖就钻到衣服或鞋邦子里去了。顶针是用来防止扎了手指,而必备的针线工具。顶针周身布满了这样的针孔。手上稍一用力,针跟自动滑入针孔。纳鞋底的时候,若底子厚墩瓷实,将针尖在头上哔哗,针尖就锋利了,容易刺入里面。顶针垫在手指上,以免刺疼手指上的皮肉。
据说,母亲在未出嫁前,在娘家纳得一手好袜底,在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能行女人。只可惜那个时侯一双"三寸金莲",限制了她的出行和自由。但这并末限制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做活前,她先戴上顶针,她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到一双双手工纳成的鞋垫上。她一针一线手工纳制的五彩鞋垫,做工细致,图案逼真考究。有:龙凤呈祥\五子登科\喜鹊登枝\福寿双全等。不识字的她,循着图样,用五彩丝线在上面比划着。凭着顽強的记忆力,"照猫画虎"一点也不走样。她纳鞋垫的功夫真到家了,真的是横是样样,竖成行行,针脚细密,样式新奇,栩栩如生。
听说,她的第一双鞋垫,"龙凤呈祥″就是她一针一线,用了十天时间完成的。这是她定婚的礼物,如果她同意了这门亲事,就把她最喜爱的袜底送给对方。本村有的女孩媒说成了,自己的手笨拙,做不了鞋垫,但送自己男人鞋垫是必须的,不然,要被人笑话。因此,她帮许多女伴纳了不少的鞋垫。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从她认识了父亲,她就把她亲手做的鞋垫送给了父亲。父亲从这双袜底上,已经看出母亲是个能行善良的女人。
尽管父母那辈人是通过媒人介绍,结合在一起的。但他们一辈子没吵过闹过,相敬如宾。用父亲的话来说叫:先结婚,后恋爱。母亲就是通过村子里媒人介绍认识父亲的。最后,在媒人的撮合下走在了一起。
母亲是"三寸金莲"的小脚,走不了长路,父亲那时也没有自行车。他是用手推独轮车推回母亲的。
第一次去熬娘家,是父亲用小推车,推她去的。由于走得急,母亲忘了卸掉手指上的顶针。半路上,母亲突然想起这件事,就把它从手指上卸了下来,顺手塞进上衣的口袋里。
他们上路了。当时正是秋庄稼长得有一人多高了,玉米顶花都齐唰唰地冒出来了。碧绿的叶片挺拔健壮,玉米穗子上挂着鲜红的缨子。地头套种的黄豆已开花,有的开始结荚了。
突然,母亲一声尖叫,使父亲吃惊不小。他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脸色都变了,摸着口袋说,半路上她卸的顶针,好好地放在口袋里。现在摸,却不见了。可能是上衣口袋浅,装的时候没装好,在推车上一路上的颠波,不知啥时候跳出口袋,不见了。
父亲知道这枚顶针的份量,别看她小得不起眼,可它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一件宝贝。他们刚刚离开村子的时候才发它还套在手上,褪下来,放进口袋里。半路上,摸着还在呢。说明丢的地方不会很远。可能,就丢在前边。他回头对母亲说,你坐着车子别动!我前面去找一找,如果没人发现,就一定会找到。
母亲对她说,算了吧,一枚顶针,也置得大张旗鼓的。其实,这时母亲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这枚顶针毕竞陪伴了这么长时间,彼此厚有很深的感情了。但她知道,这都是她太粗心了,不忍心,麻烦,折腾父亲,她才对他这么说。
父亲不容分说,回过头,低垂着头,顺着车子所经过的路径,一路向前慢慢找去。
走了百步远,父亲的眼睛被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刺了一下,到了跟前,他才发现正这是他要找的顶针。他高兴得蹦起来,有三尺蹦多高,兴冲冲地奔向母亲。
父亲故意对母亲说,顶针是没办法找了。我顺着来路,一路找回去,连个影儿也不见。不见了就不见了,干脆重新买一枚新的。母亲的眼泪出来了。
父亲转而变笑,从背后拿出一枚顶针放在母亲的当面。母亲一看顶针被磨损的地方,亮得刺疼人的目光,这正是她要找的顶针。父亲笑着说,这次可保管好了,再不敢弄丢了。母亲破泣为笑:在哪儿找到的!
母亲病危,还念念不忘她的这枚顶针。她浑浊的目光,在屋子里睃寻着什么。最后,目光停留在陈旧的柜子上。父亲知道,这是母亲在要她的顶针,再看最后一眼。父亲打开柜子,取出那枚顶针,递给她。她颤抖着手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看着看着,不动了,头歪向一边…...
母亲走了,戴着那枚陪伴她一生的顶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