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是天生的吗?
作者:哈利·格尔登
人不可能生来就是作家,正像他不可能生宋就是公司总经理或棒球好手。倘若有天生的作家,那必定也会有天生的坏作家;于是,随着这个命题俱来的先验性的条件便是复合的了。用拉丁诗人马希尔的话说就清楚了:“写诗而无人读不为写诗。”
如果你学会自己系鞋带,你也许就能懂得怎样成为作家——差别就在这里:学不会自己系鞋带就进不了幼儿园!可并不是人人非得当作家不可。是什么使一个人成为作家的呢?工作。哪一种工作?大部分是阅读别人的作品,特别是优秀作家的作品,言而有物的作品。
在这里,我也不固执己见,认为对每一位艺术家都能用特殊的人格或心理作出解释。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莎士比亚,解释莫扎特,也说不出《草叶集》独步美国诗坛的奥妙所在。但有一点我倒很清楚:大多数作家不先当读者就当不成作者。因为作家只有通过阅读才能通晓过去,只有通晓过去才明白当前,预见未来。
海明威手持一瓶杜松子酒、一把钓竿的照片,还有他关于自己如何在西班牙、古巴、法国、非洲游历探险的言谈,可有些帮了年轻写作者的倒忙。海明威是位伟大的作家,也许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除了钓鱼打猎的照片外,同样拍些他读书的照片不也很好吗?毕竟他读书多于钓鱼,读书多于喝酒啊。他一生中,每天都要在一个隔音房里读至少三小时的书。他读书的照片和那些他威风凛凛地脚踏水牛的照片无疑会给年轻的写作者带来同样多的裨益。凡是重要的书籍,刚一出版,海明威总要拿来一阅。
没有无师自通的作家,只有读而后通的作家。没了书,写作者就学而无门。就像小孩子,如果放任自流,没有一个会去理睬自己的鞋带。
哪里的图书馆鳞次栉比,书籍卷帙繁浩,那里就会写作者如林。这倒并不一定指人才济济。不管怎样,只有在原子弹试验室里才会各路人才济济一堂。
常常有人指责我把纽约下东区写得太浪漫了。那里是犹太移民到美国后云集定居的地方,也是我度过童年的地方。很可能我把那地方写得太舒适恬美了,叫那些至今对那里的贫穷破败、没安暖气的经济公寓、血汗工厂的压榨盘剥记忆犹新的人觉得不是滋味。可这些阴暗面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啊。纽约下东区独一无二之处在于知识界的勃勃生机,这一点我可没把它写得罗曼蒂克了。
从1880到1920年,纽约下东区的居民多为犹太移民,他们因为在俄国受到集体迫害,在其他东欧国家被剥夺了政治、经济权利逃难而来。这些犹太人在艾利斯岛上岸时,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美国人?”当他们看到当地人在街上走过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什么时候我才能听懂他的话?”要像他,要听懂他的话,办法就是上学,就是学习,还有——懂英语。
在整个东区,“今晚讲座”的广告随处可见。在那些新住宅区,可以看见抱着篮球的男孩子在图书馆逗留读书。他们的父辈或者推着手推车叫卖,或者扛着一桶煤上五六层楼,后裤兜里塞着入籍的初步申请书,也都在读书学习,以求成为美国公民。
由于这种把学习视为当务之急的迫切心理,咖啡馆里坐满了剧作家,他们一个月可以写两个有时是三个剧本——这些剧本也许没有一个意在流传后世,但是同我们那些大多数也并不是为了要流传后世的现代剧相比,这些剧本如果不是更好,可能也不相上下。报纸上也满目都是肖伯纳、易卜生、契诃夫的作品译文,以及印刷工人、裁缝、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们的诗作。
如今这些移民的儿子和孙子们都住到郊区去了,如果他们还读些什么东西的话,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当地的经纪业信息,那上头预示着市场行情如果没什么经济风波的话将继续看涨。
纽约下东区没出过什么世界文坛巨子,这倒是事实。但这不是这里那里的问题。它本来或许会出大文豪的。全国其他地方一亿人口中,青史留名的作家也不过三四名而已。
对作家,我们美国人向来怀着一些有点愚蠢的想法,要求他们如果不是有钱也应该有名。作家不会要求他的在保险公司当推销员的朋友们年年办“每月百万美元”的俱乐部。如果作家对他有什么要求的话,那就是要他的朋友读读书。但那位交了作家朋友的保险公司推销员则不然,他要他的朋友成为大作家、阔作家,成为全国名人。因为那位推销员认为,一个人要是迷上了专业写作这么一种充满风险、得失难料的职业,那么他一定生来就是作家。但写作从来不是贵族(我想,只有贵族才是天生的)。作家并不像名门望族的成员,也不像狗,一生下来就带着家世的血统。作家所承继的只有传统,他们必须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对待这个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