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造就的?
作者:威廉·皮登
作家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造就的?问的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这可是个有史以米最古老的问题之一。在我教的每一个写作班,参加的每一次作家会议,同一些有抱负的年轻写作者进行的乎每一次谈话中,都会听到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我可以反问几个问题来作为回答。(运动员出成绩是先天决定还是后天努力的?杰出的脑外科专家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造就的?卓越的校物理学家、建筑师、作曲家呢?)但这样反问怪别扭的,因此我想从正面来阐述我的看法:文学上的“偶然成功”是不存在的。比方说吧,纵观书面文学的历史.“偶然成功”并不比田径竞赛史上“偶然地”四分钟跑完一英里、“偶然地”撑竿跳跨过十五英尺,或者“偶然地”跳高越过七英尺来得多。
读完大学二年级英美文学课程的学生听到这里会站起来间:“嗯,那《忽必烈汗》呢?这首诗不就是柯勒律治在梦里想起来的吗?还有爱伦·坡呢?不是说他在醉醺醺的时候写的《厄舍古屋的倒塌》①吗?”
回答就是:这些事例是被人孤立起来的例外,或者是误解。就像关于马克·吐温的死的传说一样,不是被大大地夸大,就是被大大地曲解了。在这许许多多似乎叫不明真相的公众着迷的误会曲解中.最流行的就是认为文学艺术作品不费气力就会自然而然地一蹴而就,丰满完好,有如金星之升于大海。这种误解不时地被个别走江湖的写作者添枝加叶,被一些天真的外行人和数以千计自命的作家说得活灵活现,于是成了神话。这些自命的作家对文学家的名利垂涎三尺,可就是缺少为之奋斗的坚强毅力。把作家看成是纯粹的天才,认为他们激情奔涌、灵感忽至之时,便是大作一挥而就之日;随着就是全国图书奖②、或者被“每月一书”俱乐部③选上,于是乎作者进项百万,或者去趟夏威夷旅游,或者在名人节目上抛头露面。要根本破除这种观念是不可能的。同所有神话一样,它比生活更广大,比真实更真,
就像有关尼斯湖怪兽和喜马拉雅山雪人的传闻,似乎在我们思想中扎下了根。
不可回避的事实是,写作的成功同人类在其他要求很高,很专业化的领域里的成功非常相似。从根本上说,我认为,这是个人能力、资质、天才,同献身精神、自信心以及水不知足的追求这几小时,几天,几个月,甚至经常是几年,要做出一些枯燥无味,劳而无酬的努力;要锲而不舍,一丝不苟地留意各种细节;返工、尝试和失误、倒退和加倍努力;茫然和绝望;更加艰辛的劳作,长时间枯燥无味的准备练习和实践课,可以说,只有经历了这一切后才能得其门而入。
当然,有一些初学写作者,他们技巧的长进比别人要快得多,因为他们具有非凡的资质或天才。当杜鲁门·卡波地还是个嘴上无毛的小青年时,他的写作技巧就已经叫人瞠目结舌了,许多成年的专业作家还得花上几年心血才能有如此造诣呢。然而,尽管存在这种个人的差异.在人类所从事的各项重要事业中,只有文学这一行人们觉得可以光凭不顾一切地想着成功,就有了成功的权利。只有天真幼稚到极点的人才会希望不必通过长年累月的准备和专业学习就能当上合格的医生、工程帅或者物理学家。但有不少年轻的写作者,他们花了—些时间(这时间足够使一个医科学生学成开业.或者使一个好的年轻棒球选手升入主要的棒球协会),但却未能取得成功,于是往往就灰心丧气,或愤愤不平了。小说家厄斯金·考德维尔在最近发表的一篇关于作家和写作的文章中指出:“作家之所以成为作家……他所进行的研究、训练,所付出的辛勤劳动,并不亚于律师或医生。”提出这个问题难道过分了吗?
下面这个事实怎么说也不会言过其实:一个写作者应该能够,而且甘愿作出与在其他专业领域里力求上进的人同样的牺牲,否则,他就应该把自己的能力和精力转入他途。写作者应该把自己花在阅读与做笔记、观察与练习以及砥砺技巧的那成百个小时也算在账上。正如一位业余棒球或足球运动员,除了实实在在花在球场上的时间外,他还得用难以计量的时间来阅读来观摩有名的专业运动员的表演,初学写作者也应该通过对经典作品进行仔细的、训练有素的分析研究来学习。技艺非一日之功,时间则稍纵即逝。业余写作者想成为专业作家,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活到老,学到老,天天不断。从自己的尝试和错误中,他必定会学到一些东西;除此之外,他还有任何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一些最了不起的老师任他求教,只要他去找他们就成——这些老师就是各自在文学领域里已有所建树的作家。他将会碰到的所有技巧问题已经被比他所能希求的还更胜一筹的作家解决了,他将会需要的一切灵感、指导和激发文思的东西,都可以在所发表的比他自己的作品写得更好的故事、小说、诗歌里找到。
—旦一位写作者开始掌握了他那一行的技巧——创作一个优秀的短篇,或者一部长篇,或者剧本,或者一组诗所需要的无数细微末节——这时候要是能听听他那个时代大部分成功的专业作家的经验之谈是很有好处的。詹姆斯·米切纳就很有他的独到之处。他的《南太子洋的故事》和《夏威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赢得了同行作家和评论家的尊敬,备受初学者的钦慕,这些人一想到那些笔资,不禁垂涎三尺。最近米切纳先生在密苏里大学同一些写作班的学生淡话时,讲了他在创作《夏威夷》时付出的艰苦劳动。他说,直到几年耐心艰苦的研究工作完成之后,他才真正动笔写作。而这项工作一旦开始,他每天就从上午七点半左右一直写到大约一点到一点半。这样写了十五个月,连星期六,星期天,节假日都没放过——不管进展是否顺利,也不管自我感觉如何,也不管半途冒出什么别的事情。
我所见所闻的每一位成功的专业作家的情形,都进一步证实了米切纳先生所强调的“工作,工作,再工作”,很少有什么例外。不管是从半夜工作到凌晨三点还是从破晓工作到正午;不管写作的地方是一问租来的破屋子,楼下是滚木球室,还是一间备有空调的书房,或是一口浴缸;也不管用的是三分钱一把的铅,笔还是五百美元的电动打字机,专业作家们大都坚信:在需要技巧的各行各业中,可能要算写作这一行被人理解得最少,而它每天需的情感和纯粹体力的支出又最多——且不论经济上的报酬最低。
另一方面,艰苦的工作和强烈的欲念常常是不够的。首先,写作者还得有天才。在这个意义上,而且只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作家与其说是造就的不如说是天生的。要是一个有心写作的人,才气阙如,却又死不肯相信他应该把精力和能力转到需要形象思维的写作以外的其他领域,那是最叫人痛惜不过的了。我就知道有些人,他们非常聪明,观察事物也很敏锐,一心想当小说家.诗人.或者剧作家.他们全心全意,孜孜不倦地工作,可除了得到一些徒有其表的造诣外,一无所获。他们所缺的就是那种归根结底把大人同小孩区别开来的不可言喻的气质。
可是谁也劝不转他们丢开所干的蠢事。我见过这样的人,他们一意狐行,要去从事他们完全不适合的事业,结果损害了,有的甚至毁灭了他们的生活。我目睹过婚姻破裂、家庭瓦解、小孩无人照管、身心健康和个人幸福遭到破坏,全是因为那些自误误人的男男女女大祸临头时还在坚持他们的“写作第一”——他们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决心一条道走到黑。很不幸,这种蛮干硬拼连成功的影子也捉不着,不愉快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母猪的耳朵缝不成文学的锦囊。努力、训练、牺牲和练习不会有什么用处,除非写作者本人具有这方面的资质、天赋、才华——随你叫它什么都行。这个没有,努力也会落空。文才阙如,写作就只能当作一个消遣性的、没有压力的嗜好,就像收集秋天的落叶或饲养小巧玲珑的海马;否则就应该把它完全放弃而投身到性质大不相同的其他事业中去。
作家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造就的?总的说来,文学上的成功似乎明摆着是由两个因素决定的首先,具有天生的才能;接着,还需要(“愿意”这个词太弱)通过忘我的努力把这种天生的才能发展到最完满的境界。世界上一切未露头角的天才——其才之大或如济慈、夏洛特·勃朗蒂、托马斯·沃尔夫——除非他决心付出劳动而且是艰辛的劳动,否则于本人于社会都不会有什么用处。
译注:
①爱伦·坡(Eci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诗人兼小说家。《厄舍古屋的倒塌》是他著名的短篇小说,描写怪诞、恐怖、死亡和变态心理,发表于1839年。
②全国图书奖(The National Book Awards):由全美国的出版商、售书商协会发起赞助的文学奖.于每年春天发表得奖者名单并发给奖金。全国图书奖旨在褒扬前一年最杰出的小说、诗歌以及非虚构文学作品。
③“每月一书”俱乐部(Book-of-the-Month Club):全美国最著名的书评俱乐部,成立于1926年,由名家组成的专门委员会每年选出十二本书。这个俱乐部对美国图书的销售和阅读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历年当选的书中不乏普利策奖或诺贝尔奖获得者的作品,如:斯蒂芬·伯纳特的《约榆·布朗的遗体》,密切尔的《飘》、阿瑟·密勒的《一个推销员的死》以及高尔斯华绥、奥尼尔、丘吉尔、福克纳、海明威等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