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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骆毅
七点半钟的时候,谢童来到那家川味火锅店门口,特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约三分钟,他原先以为夏天吃火锅的人应该不多,不料门口竟然有三五位食客正跟迎宾伙计讨要等桌号。谢童告知门口的伙计自己有预定,伙计伸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谢童便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进了店门便是一个大厅,有很多食客正在用餐,或正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候食材,谢童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没见着罗旭东,他便右拐,经过一个稍窄的通道,进了另一大片用餐区域,一个谢童说不清东南西北的拐角处,罗旭东已经占了座位,身边还坐着一位短发年轻女子,见谢童走向他们,罗旭东向他招了招手,然后缓缓起身,身边的年轻女子也缓缓半起身。
罗旭东依然留着精干的板寸头,身材瘦高,许是刻苦攻博的原因,前额比四年前更宽广了,还戴上了黑边近视眼镜,细瞧之下发现他的鬓角竟有了早生的白发。年轻女子穿得挺朴素,一身草绿色低领连衣裙,感觉颇有个性,皮肤稍黑,鹅蛋脸,属于身体微胖脸却不胖的类型,似乎没怎么刻意打扮,也算不上漂亮,泪沟和苹果肌处隐约可见几粒麻点,许是因长期被文学之液所浸润,整个人看起来还挺有女文人气质。
“童哥,这是林芳,我女朋友,研一在读,乔和平老师的学生,嗯,算算老乔今年都六十好几了,应该快退休了,小芳估计得是他关门女弟子了吧!嗯你可以叫她小师妹,或者直接叫她小芳,嘿嘿嘿,都行。”罗旭东先是望着谢童,然后目光扫过身旁的年轻女子介绍道,不过他并没有向林芳介绍谢童,估计他私下里早已介绍过了。
“童哥好,经常听旭东说起您。”林芳直视着谢童的眼睛,主动伸出手指纤细却并不算白皙的手,笑着说道,她目光明澈,声音甜美,腮边两个浅浅的酒窝挺好看,颈部和锁骨都挺诱人。
谢童躲开林芳清澈的目光,慌忙接住林芳的手,礼节性地握了握,客气地说道:“小芳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他本来想说“Nice to meet you”,以显得自己更年轻活泼新潮一些,却又怕被罗旭东笑话,因而没说出口。
“童哥,你坐。”罗旭东客气道,尽管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但他心中应该还隐隐有一丝歉意甚至尴尬,所以他才会将女朋友林芳一起叫上,罗旭东相信即便谢童至今仍然没有放下自己在四年前犯下的丑事,他也绝对不会在他女朋友面前揭他老底,令他难堪。
“好好,都坐,小芳你也坐。”谢童淡淡地说道,他下意识地轻轻做了一个向下摆的手势,他竟然十分随意自然地叫出了“小芳”这个颇显得亲切的称呼。
三人先后坐下,正好服务员吃力地端来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小心翼翼地放在镶嵌式电磁炉上方,然后熟练地按了几下操作键,转身离去,锅里有鱼片和牛蛙,有大块头生姜片,还有一些香菇、土豆、豆芽、西红柿、莴笋等配菜,上面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油、干辣椒和枸杞,还点缀着少许深褐色的花椒和深绿色的葱段,仅从视觉上而言极像一个污染严重的火山湖,可这看似熔浆翻腾、热气升腾的湖面却并不令人望而却步、退避三舍,湖面上空四溢的也不是含有硫元素物质燃烧所散发出的刺激性气味,而是那闻之令人垂涎欲滴、胃口大开的浓浓辣香。
“童哥,嫂子没一起来?”林芳客气道。
谢童瞥了一眼罗旭东,说道:“她有事,确实有事。”
“哦!那挺不巧的,听说嫂子在东州艺术学院工作,是舞蹈教师。”林芳继续说道,看来在谢童没进店之前,林芳咨询过罗旭东,并可能建议罗旭东应该一道邀请她口中的“嫂子”,至于罗旭东是怎么回答她的谢童就不得而知了。
“童哥,知道你能吃辣,正好小芳是四川人也能吃辣,她早上馋兮兮地跟我说都好久没吃火锅了,我就想干脆邀上你一起吃顿火锅吧,你俩也正好认识一下。”罗旭东解释道。
谢童本来想说自己的妻子高玉也是四川人,并问林芳是四川哪里人,跟她套个近乎,不过话到舌头根又被他咽了回去,无酒不欢的他只是说道:“挺好挺好,旭东你开车没?若是没开车我们可以来点啤酒。”
“嘿嘿,他驾照倒是刚刚拿了一个,趁着大论文盲审这段时间比较清闲陪我一起学的,许是怕我一个人去学车孤单吧,嘿嘿嘿,我俩,现在是有本没车,不过我俩平时几乎都在校园里,宿舍、餐厅、图书馆三点一线,也不需要车。”林芳笑着插嘴道,偶尔还拿腔拿调,她笑起来确实很好看,很有味道,微微眯起的眼睛很别致,还很有诗意。
“咱就一穷学生确实也不需要车,拿个驾照也算是掌握了一项生存技能,下半年若是拿不到双证,或者找不到合适的单位,也不至于被活活饿死啊!”罗旭东笑着打趣道,笑容里分明有一丝忧心与苦涩的滋味。
“老弟你单位应该差不多落实了吧!”谢童不太相信,带着疑惑的神情问道。
“不瞒你童哥,单位落实的差不多了,省教院,我导师的关系,上个月刚试讲的,评价还不错,如今就等着论文盲审结果和论文答辩了,不过年底之前能不能拿到双证我却不敢保证。”罗旭东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继续说道:“童哥你可能不知道,咱文学院的领导想多出科研成果想疯了,竟然要求我们每个博士生必须以第一作者至少发三篇‘虽’刊才能拿学位,我目前才发了一篇,有一篇二审,还有一篇正终审呢,还不知道能不能过,我最近晚上经常愁得睡不着觉,睡着了也经常做噩梦,前天我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正终审的这篇论文被主编毙掉了,然后我就绕着学校操场一边发疯似的跑,一边嚎啕大哭,醒来时发现自己真的哭过,枕头都哭湿了。”罗旭东突然情绪特别低落,他苦着脸说道。
“旭东,你多虑了,肯定没问题的。”谢童假意安慰道。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旭东终审一定能过。”林芳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着眼喃喃自语,很是虔诚的样子,也很可爱,然后睁开眼望着谢童说道:“童哥,旭东他现在压力确实挺大的,这半年人似乎都瘦了一圈了,头发也白了许多,你看。”说完,林芳伸手温柔地拨弄罗旭东头顶的头发和鬓发,然后接着说道:“两个月前我还劝他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离咱学校规定的最长读博年限还有两年多呢,可他说除了精神压力还有经济压力,说博四第二学期学校已经停发博士津贴了,他还说发小论文还要自己出版面费,一篇要几千块钱呢,指望家里完全不可能,我说有我呢,他又觉得用女朋友的钱没脸。”
听了罗旭东和林芳的话,看着刚过而立之年的罗旭东那细密的黑发中竟然夹杂着许多白发,谢童没有说话,只“嗯嗯”“哦哦”了两声,不过心情特别复杂,他略加思考,然后轻轻拍了拍罗旭东的肩膀,打肿脸充胖子地说道:“旭东,别想太多了,精神上自己好好调整,经济上有我和小芳给你做后盾。”话虽这样说,不过谢童知道,以罗旭东的个性绝对不会向他开口借钱,而且他感觉四年未见,罗旭东已变得沉默寡言,忧郁了许多,跟他也显得生分了许多,谢童心想,许是精神、经济双重重压之下的他已不堪重负,亦许是四年前的那件丑事至今仍令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心中尚有愧歉,又许是二者兼而有之,他不得而知。
服务员又送来几样涮火锅用的净菜,有虾、鸭血、豆腐、青菜、茼蒿,还有洋葱和胡萝卜,并告知三人可以吃了。在服务员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罗旭东吩咐他拿两瓶青岛啤酒和两个啤酒杯。
罗旭东的酒量一直不错却只让服务员拿两瓶酒,谢童表情有些诧异,罗旭东便主动解释道:“童哥,其实我三年前就戒酒了,喝酒误事,也坏事,而且也浇不了愁,明人袁中道曾自省说:‘深知一生来受酒之祸,败德伤身,其害无穷;誓从此大加节制,不赴席,不召客;即欲饮时,自酌数杯,亦自畅适。一至沉酣,必动嗔淫,戒哉,戒哉!’我欲以袁中道为范,不过今天高兴,陪童哥喝点,少喝点。”罗旭东话中有话,不过林芳应该不知道那件事,所以她也听不出来他的画外音。
“嘿嘿嘿,旭东现在是疏远了酒妃,却恩宠了烟妃,我这位正宫娘娘不但不吃醋,还常常助纣为虐,呵呵呵呵。”林芳笑着打趣道,转身去找烟灰缸。
“天天熬夜,不抽撑不住啊!开始的时候是提神的,现在是习惯性抽烟,不抽浑身难受,我知道抽烟这习惯不好,不过烟这玩意确实解乏提神,还减压,非常时期暂且跟它交个朋友,等我论文答辩完一定跟它断交,不,绝交,毕竟它总体上是一位‘损友’,童哥,你可别因此而怀疑我的人品哈!真正交朋友我是绝对不会过河拆桥的。”罗旭东“嘿嘿嘿”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烟、火,他没有拖谢童下水,只抽出一根自顾自叼在嘴角,歪头用打火机点上,然后丢下打火机,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烟的中段猛吸了一口,接着换成食指和中指夹住,移至烟灰缸的上方,他故作老练地吐了一口烟,又故作老练地弹了弹烟灰,但谢童分明能看出他只是一位烟界新人,跟朱富贵、宋冬平主仆这两杆老烟枪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小芳你是不是也来点?”谢童望向林芳,客气地征求意见。
“你是说烟还是酒?还是都来点?做一名名符其实的‘烟酒生’。”林芳笑着打趣道,她明知故问,明知谢童问的是酒。
“酒,酒。”谢童应道,他突然想到了高玉,心中暗笑,若是高玉听他这么“酒,酒”地叫着,她又得占他便宜让叫她“舅妈”了。
“不了,童哥,我有奶茶,嘿嘿,布丁奶茶,就旁边奶茶店买的,你要不用来一杯尝尝,我去给你买。”林芳低下头像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杯未启封的布丁奶茶和一根套在细长纸袋中的吸管,然后在谢童面前晃了晃,青涩的脸上满是笑意,眉宇间有一股灵气,称呼谢童时自动从尊称的“您”改成了亲近的“你”。
“谢谢谢谢,不用不用。”谢童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忙谢绝道。
“奇怪得很,除了影视剧中的帅哥,现实生活中的帅哥很少有喜欢喝奶茶的。”林芳有点不解道。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有你们女孩子那么的喜欢甚至上瘾,无奶茶不欢,而且一杯奶茶都得小二十块钱甚至更多,不值当,都够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买两本旧书了,也快抵得上我一周的烟钱了。”罗旭东插嘴道,说完猛吸了一口烟。
“有的时候吧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不过忍不住嘴馋,可能喝习惯了,味觉器官有了记忆便时常惦记牵挂起了它,而为了得到它,就不停地蛊惑怂恿大脑去想办法,嘿嘿嘿,不知我这个当年理科学得也不赖的文科生说的对不对哈!”林芳笑道。
“没错,大概就是这么个理。”谢童先望了一眼罗旭东,见他没吭声,便附和赞同道。
“童哥,我印象中你平时好像只喝绿茶,偶尔也喝花茶,是吧?我前天陪我导师在合肥开会,会务组发了两听六安瓜片,导师说他家茶叶喝不完就都给了我,我自己留了一听,给你一听尝尝。”罗旭东说道,说完拉开身旁椅子上的黑色双肩包,从包中取出一听茶叶递给谢童。
谢童并没假装客气,连忙用手接住,说道:“好,那我就不假客气了,不怕你们笑话,我还真就没喝过六安瓜片呢,徽茶中我只喝过黄山毛峰,不过我没记错的话这六安瓜片在清朝时可是朝廷贡茶,是茶中极品。”谢童说完将眼镜推至脑门处,将茶叶凑近眼睛细瞧。
“你说的没错,这是有史料可查的。”罗旭东道。
“我平时一般不喝绿茶,也不喝红茶,就白开水或者牛奶、果汁,偶尔喝点花茶,还有咖啡,还有奶茶,对绿茶红茶不太懂,说了你们可别笑话我浅薄无知哈!光听名字,感觉这六安瓜片是由什么瓜片烘干制成的?”林芳问道,他笑着望了望罗旭东,又望了望谢童。
谢童内心其实很想在林芳面前卖弄一下,可当着罗旭东的面又深觉不妥,有喧宾夺主、星与月争辉之嫌,便等着罗旭东开口,希望他仅仅知道它不是由什么瓜片烘干制成的,却并不知道为什么称之为“瓜片”。
罗旭东望了望谢童,见他没开口,于是转脸望着求知若渴、一脸求解神态的林芳,说道:“这六安瓜片原本不叫六安瓜片,唐朝的时候它叫‘庐州六安茶’,一直到了明朝,才开始称为‘六安瓜片’的,那为什么要称它‘瓜片’呢?因为形似,它是世上茶叶中唯一无芽无梗的茶叶,都是单片叶,其叶缘向背面翻卷,形似葵花籽,因而称它‘瓜子片’,再以后就叫它‘瓜片’了。”罗旭东解释得很到位,谢童猜测他事先可能备过课,譬如百度过,或者查阅过有关茶文化方面的书,谢童正为自己失去了一次在林芳面前卖弄茶文化的机会呢,不料林芳却说道:“也不知是谁最先叫它‘瓜片’的?一点都不喜欢,土里土气的。”
谢童和罗旭东都被逗乐了,两人相视而笑,善意的笑,林芳也跟着笑,天真地傻笑。
服务员拿来两瓶青岛啤酒和两个杯子,还有开启瓶盖的启子,杯子明显不是啤酒杯,就普通的玻璃水杯,罗旭东望了望谢童,见他没有表示,便也没作计较,问道:“童哥,你要不要换成冰的?我肠胃不太好,不敢喝冰啤。”
“不用不用,还好,天不热。”谢童应道,他再次感觉到罗旭东这次跟他生分了许多,客套了起来,一口一个“童哥”,以前他都是亲切地称呼他“老许”的,而他则亲切地称呼他“老弟”或者直接叫“旭东”。
服务员转身离开,罗旭东直接用牙齿将瓶盖咬开,给谢童满上,然后又给他自己满上,不知什么时候林芳的奶茶已经喝进了嘴,她吸了两口,然后放下奶茶道:“我这周有点过分了哈,都喝三杯了,下周禁喝,犯禁自己打嘴巴子。”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罗旭东和谢童听,以活跃活跃气氛。
“知道就好,听说这玩意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特别是尚未结婚生子的女孩子。”罗旭东一边说话,一边端杯。
林芳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被罗旭东凉冰冰的忠言冻僵,她似乎有点不高兴,本来是自省自律的,不曾想被罗旭东训诫他律,还当着他好朋友的面,她心中难免有点儿不快,于是说道:“你又来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谢童一边端杯分别伸向小芳和罗旭东,一边解围道:“小芳,来,我先干为敬。”不过谢童并没有对罗旭东的观点发表任何看法,尽管他很赞同他的话。
三人的杯子聚在一起碰了一下,谢童和罗旭东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林芳望了望谢童持续微动的喉结,又望了望罗旭东持续微动的喉结,觉得挺有趣,他对罗旭东做了个鬼脸,然后将插在奶茶杯中的吸管凑近嘴,嘟着嘴吸了两口,看来林芳性格挺好,也挺理性,她知道罗旭东是为她好,因而并没有一直阴着脸,给罗旭东脸色看,让罗旭东在好朋友面前丢面子。
三人放下杯子,拿起火锅专用的加长筷子,谢童夹了一块鱼片,林芳夹了一块牛蛙,罗旭东捏着筷子高高举着,扭捏作态,然后像鱼鹰一样在“湖面”上空盘旋,却久久找不到自己的猎物,苦笑着脸说道:“今天我这个内蒙汉子算是自讨‘辣’吃,舍命陪君子了。”他夸张地盘旋了两三圈,才捞上来一块青绿的莴笋,皱着眉头送入嘴中,却麻辣得他龇牙咧嘴,舌头打颤,不满地抱怨道:“我都说了微辣微辣,少放点花椒,还特么这么辣这么麻!”
罗旭东正欲招呼服务员,林芳及时阻止了他,说道:“他们可能忘了,我们自己来,别麻烦服务员了,他们也不容易。”说完拿起漏勺舀出火锅里的干辣椒和花椒。突然他将漏勺交到罗旭东的手上,笑着说道:“我说今天的口味咋有点不对呢,我们都没弄调味酱,我去弄,童哥你若是没有什么忌口的话我就照着我的口味也替你弄点。”
“好好,我不讲究的。”谢童竟连“谢谢”两字都没说,他感觉自己跟林芳是故交似的。
林芳转身去弄调味酱,罗旭东用漏勺舀出几勺干辣椒和花椒,然后跟谢童边吃边喝,边喝边聊。
“旭东,小芳人不错,性格好,气质好,人品也好,这次你没看错人。”谢童趁林芳离席评价道。
“嗯嗯,确实挺好,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心地善良,不嫌贫爱富,身上没有铜臭味、世俗气,单亲家庭,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为了她,怕她受后妈虐待就一直没找人,是他们省社科院历史所的副研究员,研究清史,他还对哲学、文学感兴趣,不过他的哲学造诣似乎还停留在世界本原唯心唯物孰是孰非,老庄的人生观是否过于消极之浅层;文学上嘛还算有点造诣,不过他对王小波、莫言的较负面评价倒是令我挺意外的。”
原来林芳也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成人的,谢童顿时觉得林芳好亲近,颇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过,他再次想到了他自己的父亲谢致远给他找的后妈司马美丽,他觉得尽管自己没有遭受过她的什么虐待,但跟她以及她的儿子司马大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直活得比较压抑憋闷,令他欣喜的是,小妹谢柳西无论是相貌、性格、天赋、品性更多的还是像他们老许家人,不太像司马美丽、司马大福母子二人。
谢童一边给自己的酒杯樽满酒,一边有感而发,由衷夸赞道:“哦,原来林芳的父亲是副研究员,妥妥的高知啊!难怪林芳给人以家教很好的感觉呢!”
罗旭东也给他自己的酒杯樽满酒,然后端起酒杯跟谢童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仰头饮完,他放下酒杯小声说道:“嗯嗯,家教确实不错,就是皮肤不白,身上缺少何晶晶身上的那种天生的迷人的贵气,嗯算是美玉微瑕吧!”罗旭东趁林芳不在,竟然主动提起他的前女友何晶晶,甚至还流露出一脸的思念与遗憾。
“怎么?还忘不了何晶晶?人家何晶晶都已经跟‘官二代’一起出国了,你还在这儿痴痴傻傻地念念不忘,暗自垂泪,独添伤口,犯不着啊老弟,放下吧!说实话,尽管我今天是第一次见林芳,但我觉得林芳比何晶晶强多了,老弟你别不知足,要珍惜。”喝了两杯酒,谢童开始亲切地称呼罗旭东“老弟”,他假惺惺地为林芳抱不平,数落起罗旭东来,其实他自己跟罗旭东相比,可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甚至他还不如罗旭东,他知足了吗?他珍惜高玉了吗?而且林芳的优点高玉都有,林芳的缺点高玉却没有,他却对她用情不专,频频精神出轨,他不是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伪君子又是什么?
“毕竟何晶晶是我的初恋,肤白貌美,又妩媚迷人,其实她提出跟我分手也是不得已,他对那个‘官二代’没有一丝一毫感情,志趣迥异,唉怎么说呢?我跟何晶晶精神层面的门当户对败给了他俩物质层面的门当户对,是‘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在爱情婚姻领域的可悲呈现,这是我跟何晶晶共同的悲哀,更是整个喧嚣浮躁的时代,整个功利至上的社会的悲哀。”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你这‘良币’在绝大多数世俗之辈、利禄之徒的眼里反而是不折不扣的“劣币”,你只能被困在这阴暗的、令人窒息的‘悲哀’的铁皮屋里哀怨不平,你手上有金刚转可以转破它吗?老弟,算了算了,放下你曾经的何晶晶,珍惜眼前的林芳吧!林芳也挺好的。”
“唉!我倒是想放下呢,可始终放不下啊,大概是所谓的‘契可尼效应’在我身上应验了吧!”罗旭东苦着脸解释道。
谢童还是第一次听说“契可尼效应”这一词语,正欲向罗旭东咨询一二,林芳却已走至桌边,她小心翼翼地将三个装了调味酱的小碗放在桌面上,谢童立刻闭了嘴,故作镇定地取了一碗递给落座的林芳,欲为罗旭东取的时候他已经伸手自取,谢童便给自己取了一碗。
“有花生酱、芝麻酱、香油、醋、味精、芥末、海鲜酱、牛肉酱、蒜泥、葱段、香菜、花生碎,反正只要是我喜欢的就都帮你们弄了,嘿嘿嘿,这就叫‘己所欲,施于人’,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口味?”林芳一边拿起筷子搅拌,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挺好的,你说的这几样我都挺喜欢的。”谢童客气道,不过仍然没说“谢谢”,罗旭东在一旁附和,却画蛇添足地多说了一句“就海鲜酱我不喜欢”。
“哦,瞧我这记性,你跟我说过的,你不吃海鲜,看来我是未老先衰了,呵呵呵呵。”林芳笑着自嘲道,笑声若银铃一般动听。
服务员拿来一个水壶和一个空水杯放下,目送服务员离去的背影,罗旭东和谢童都有点诧异,埋头大吃的林芳抬起头说道:“是我刚才吩咐服务员拿来的,今天的口味是有点儿偏麻,旭东受不了,旭东你可以先放开水里过一下,口味差点总比饿肚子强,我刚刚加了两个菜,一个青椒炒莴笋,一个洋葱炒猪肝,是专给旭东开的小灶,童哥你跟我都不能偷吃哈!”林芳说道,说完咯咯咯笑出声来,她拎起水壶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罗旭东,罗旭东感激地望了望她,然后给谢童和他自己的酒杯樽酒。
谢童知道林芳是在开玩笑,便配合她笑道:“好好,不偷吃不偷吃,为旭东的小灶干杯。”
三人举杯共饮。
“好像有一句俗语叫‘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连女孩子都‘无辣不欢’,按说这辣是伤嗓子的,奇怪呢,我认识的湘妹子、川妹子声音都特别甜美。”谢童道,因黔妹子他见得少,因而没有发言权,林芳和高玉是川妹子,樊小丽和孙春阳是湘妹子,孙春阳爱不爱吃辣他不清楚,但这四个女人的声音的确都很甜美,因而他疑惑并感慨道,其实谢童本来还想疑惑并感慨一番她们的皮肤也是特别的白皙,并未因喜欢吃辣而伤了皮肤,却因为林芳的皮肤不算白皙而住了嘴。
“哇!童哥,你这是在夸我的声音好听吗?”林芳得意地问道。
“是啊!你声音本来就好听啊!你自己不觉得吗?我这绝对不是‘吃人家的嘴软’故意讨好奉承你哈!”谢童先望了一眼正在用筷子夹刚刚端上桌的青椒丝炒莴笋丝吃的罗旭东,然后将目光转向林芳,笑着说道。
“我本来是这样觉得,别人也夸过,可旭东从来都没说过,于是我心里就犯嘀咕了,旭东,你觉得我声音好听吗?”林芳望向罗旭东问道,一脸娇媚。
“还行吧!不算难听。”罗旭东故意逗林芳。
“旭东,你真坏,就不能夸夸我?”林芳嗔怒道,竖起小拳头轻轻锤打罗旭东的胳膊。罗旭东搂了搂林芳的美肩,深情地望了望她,林芳蜻蜓点水般地在罗旭东的一侧脸颊上吻了一下。
“在我面前故意秀恩爱是吧!”谢童笑着故作抗议道。
“谁让你金屋藏娇呢?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嫂子现在有空了没有,有空的话让她过来,时间还早着呢!”林芳笑道,她还惦记着高玉这位她尚未谋面的“嫂子”。
“来吃剩菜?嘿嘿嘿,我开个玩笑,她确实有事,这会来不了,下次吧,下次我做东。”谢童道。
一阵经典的萨克斯风突然响起,正拿着筷子挑餐盘里的莴笋丝的罗旭东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一边接听,一边跟谢童做了个手势,然后匆匆走向店门口,去了店外接听。
“小芳,我能加你微信吗?”趁罗旭东不在,谢童主动要求加林芳的微信,他窃以为罗旭东内心深处一定不希望自己跟林芳走得太近,但他又实在很想跟她走近些。
“哇!童哥,我俩竟想到一起去了。”林芳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起餐桌上的手机点开。
二人相互加了微信,还相互关注了对方的微信公众号。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洋葱炒猪肝,许是为了色彩搭配得好看,里面还参杂了少许胡萝卜丝和青椒丝,谢童突然想起自己不知在哪本书中读到的一位苏格兰诗人对洋葱和胡萝卜的形象比喻。于是卖弄道:“洋葱、胡萝卜、辣椒都是舶来品,在欧美国家胡萝卜被称为‘菜中皇帝’,洋葱被称为‘菜中皇后’,我记得有一位苏格兰诗人对二者曾经有过两个很形象贴切的比喻。”谢童顿了一下,望了望林芳,林芳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顿住了,大眼圆睁,好奇地问道:“他是怎么比喻的?说来听听。”
“他将胡萝卜比喻成皇帝手中的权杖,将洋葱比喻成皇后头顶的皇冠。”谢童继续说道。
林芳歪头想了想,说道:“嗯嗯,确实挺形象贴切的,不过他对二者似乎还做过另外两个恰当的比喻,就是有点下流猥琐。”
“嗯嗯,确实有点下流猥琐。”谢童笑道,神情有点不好意思状。
短暂的尴尬冷场过后,谢童岔开话题:“小芳,你论文开题了没?是做那个方向的?”
“还没开题呢,我本来想做中国现当代女性文学的,还没跟我导师说呢,不过旭东前几天说这题目作为硕士论文有点大,怕我做不来,所以我现在正考虑着是不是要换个题目呢。”林芳说道,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反倒有特别的味道。
谢童略加思考,说道:“我感觉作为一篇硕士学位论文确实有点大,你看能不能将现当代压缩为当代,女性文学压缩为现实主义女性小说,嗯,中国当代现实主义女性小说这个题目怎样?相对来说是不是小了许多?这样的话女性散文诗歌你都无需碰,另外,张爱玲、萧红、凌叔华、苏青、庐隐等人的小说你都不用碰,甚至连冰心、丁玲的成名作你都不用碰,当然,你也可以做当代女性散文或者更窄更小的当代“小女人散文”,别看它主题窄小,只要下工夫踏踏实实地做照样可以做出大文章。嗯,其实吧我还觉得,你若是没有特别大的学术野心和特别长远的学术规划,仅仅满足于能顺利毕业拿到学位的话,你完全可以考虑仅做人头,或者仅做某人头的某本成名作或代表作,那样涉及面会更窄一些,自己也更好把握控制一些,当然仅做人头或某本书做得细致的话也一样出成果,成为该领域的专家。”谢童在年轻貌美气质佳的女子面前卖弄才学、好为人师的老毛病又犯了。
“哇!童哥,你语出惊人,见识不凡呐!就是就是,旭东也建议我做‘人头’,还建议我就做我比较欣赏的王安忆或者迟子健,他还开玩笑说,若是想省事干脆就跟他后面做个跟屁虫,也研究研究他的男神王小波。哇!童哥,没想到你硕士都毕业七年了竟然还这么牛掰,佩服加仰慕!童哥,我干脆私下里拜你做我的校外论文指导老师吧!亲爱的许老师,请受徒儿一拜。”林芳一边笑道,一边做作揖颔首状,甚是可爱。
“小芳,你可别捧我,我会飘的。”谢童笑道,心跳明显加快。
“不不不,童哥,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刚刚听哥一席话,胜读一年书,我听旭东说过你很厉害的,研二时就以第一作者发了两篇C刊,轰动全系,能做你的开山大弟子是我小女子的莫大荣幸。”林芳一本正经道。
“不行不行,师兄还差不多,不能乱了辈分。”谢童继续推辞道。
“童哥你不够意思,不爽快,杂念跟束缚太多,明明有做我导师的学术水平可偏偏不敢应承,胆小鬼。”林芳故作生气,激将道。
林芳的故作生气与激将法还真的管用,谢童立刻就败下阵来,说道:“那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童哥你说,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林芳欣喜道。
谢童心想,还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我?我让你做我的Q人你能答应吗?不过他只是凭空想想,绝对不敢真的提出来,于是说道:“条件就是,这件事你永远都不得跟任何人讲,包括旭东,这是我俩的一个秘密,行吗?”
“没问题,谢老师,我亲爱的谢老师,我本来从不喝酒,今天例外,就用旭东的杯子,我倒满,你随意,我满心满意敬你一杯酒。”林芳一边说一边给谢童樽了一些酒,然后给她自己樽满。
谢童见他自己的酒杯没加满,便从林芳的手中接过酒瓶加满,然后举起杯子跟林芳的杯子重重地碰了一下,仰起头一饮而尽,林芳微微皱着眉头喝了一半想缓一下,谢童见状怜惜道:“小芳,可以了可以了,你意思一下就行了。”
“那怎么行?那我多丢人呀!”林芳笑道,她再次将酒杯凑近嘴边,仰头喝完。
谢童没有见外地用他自己的筷子给林芳夹了两块鱼片,他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他觉得本来大家就都在一个锅里夹菜,用谁的筷子夹菜都一样,若是假模假样地区分谁的筷子反而显得很做作可笑。
“谢谢童哥,这酒还行,不算太难喝,不瞒你说,旭东要是在这儿一定不会让我喝的,他说女孩子喝酒一旦喝醉失态会很丢人,还说会给居心不良的花心男以可乘之机,所以,童哥,一会旭东回来你千万别说漏了哈!否则我就死定了。”林芳一边笑道,一边拿起筷子将谢童夹给她的两块鱼片放进嘴里。
谢童望着林芳微动的嘴巴,似乎很享受,他越来越觉得林芳好单纯,好可爱,颇为难得的有味道的女孩子。
林芳正欲伸筷子夹菜,却见谢童正紧盯着她的脸看,她瞬间满脸绯红,急忙放下筷子,一边用一只手摸脸,一边说道:“童哥,我脸上怎么啦?是不是喝完酒脸色特难看?”
“没有没有,正常。”谢童为自己的无礼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并没有解释为何要紧盯着她的脸看,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罗旭东急匆匆大步走进店内,来到桌旁,不过他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着用筷子连续夹了几块莴笋塞进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说道:“刚才电话是我师母打来的,说我导师生病刚刚送医院了,省人医,师母两个月前裸骨骨折行动还不太方便,小师妹徐鲁豫在外地工作正往东方赶,我现在就得去省人医,你们继续吃,不吃浪费了,账单我已经结了。”
林芳怕被罗旭东闻出酒味,连着喝了几大口奶茶,然后问道:“搞得挺吓人的,你师母说没说徐老师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说是四肢无力,高烧,头晕,恶心,具体啥病还不知道。”罗旭东迅速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下,继续说道:“时间还早,才八点,小芳你陪童哥慢慢吃,我先走一步,童哥咱们抽空再约。”
“好的好的,一会我负责将小芳送回学校。”谢童道,心中竟生一丝欣喜,不过他由此相信罗旭东确实一点都不爱林芳,否则随便编一个理由说迟点去医院,他师母也不能说什么,为何情愿留下自己的女友跟别的适龄男子单独用餐呢?难道他一点都不吃醋?谢童突然想到了他自己的老婆高玉,他相信自己绝不情愿高玉跟别的适龄男子单独用餐,连她姐夫宋新阳都不行,可自己爱高玉吗?爱她为何又经常想着别的女人?他想不明白。
“旭东,那你赶紧去吧!我们也不会太晚,最晚九点钟就会吃完,随时保持联系哈。”林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