诔中言道:
千秋万岁太平年,桂花芙蓉飘香月,无可奈何伤怀日。俗世浪子楚冠,谨以百花蕊为香,冰鲛縠为帛,取来沁芳亭泉水,敬上枫露茶一杯。四物虽微,浅表心意,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桂花女儿之前曰:
……
自你殒命,悲痛不能自已,遂作一天香女儿诔。若能上达天听,传至汝耳,祈汝切莫因恋桂花仙子神位,忘了来世盟约。来世,吾定不负汝。
1.
“欸欸欸,听说了吗?城北刘家出事了。”熙攘处有人高声说道。周遭的嘈杂声渐小。邻桌旅客有好事者,侧耳倾听。这出声之人却停住了嘴。
是夜,城郊迎来客栈,南来北往,客似云集。来往旅客,旅途奔波无聊,最喜于客栈处点一壶小酒,并两碟小菜,与热闹处听听天南地北之趣闻。
酒一下肚,心中防备便卸下一半。于酒香四溢中,寡言之人亦难得开怀畅言。酒桌上,四海之人皆成兄弟。
“刘家?哪个刘家?”有人耐不住性子出口问道。先前出声之人才再次开口。
“还有哪个刘家?能说得上号的自是首富刘家。”
“哦,刘长旺的那个刘家。”
“正是。”
“嗐,无甚新鲜。刘家家主刘长旺于离京途中遇盗匪抢劫,不料匪徒猖狂,不仅将财物洗劫一空,且将这刘长旺及其仆从尽数杀害。”有消息较为灵通之人插嘴道。
先前之人笑道:“是也,但今日要讲之事,便是这刘家家主身死之后的故事。”
“自那刘长旺被劫杀的消息传回城中,刘家便乱了套。刘长旺有兄弟三人。其他两个兄弟见刘长旺已死,而家中只剩刘长旺之妻并一个独女,便起了歹心要侵吞刘长旺的家产。刘长旺之妻不善经营,遂把生意尽数托付给这两兄弟。结果不但生意被侵吞,连同刘长旺的家产都被这兄弟俩瓜分殆尽。刘长旺之妻去告官,哪知这兄弟俩事先贿赂了主审官,结果刘长旺之妻告官不成,反被打了五十下板子。第二日便因伤势太重含恨而死。最可怜的啊,是这刘长旺十岁的独女,听说今日被兄弟俩卖去了飘香院。”
这人一说完,周围的人就响起了一阵唏嘘之声。
“飘香院,这兄弟俩也太歹毒了吧。怎么说这女娃也是他们的亲侄女,怎的这般心狠,强占了别人的家财,还要祸害别人后代。这种事竟然也做得出,人心不古啊。”
“刘长旺的家产,那是泼天的财富。这兄弟俩强占了去,心里必定忧惧,恐为人寻仇。现在他们的嫂子已死,剩一孤女,断不可留于身侧养成祸患,斩草必得除根。但嫂子已死,若侄女接连身亡,恐有人起疑,那便设法让她这辈子翻不了身。”
“还一个毒计。这刘家兄弟非人哉。”
……
“这刘家女娃年前我曾于城外青龙寺看过一眼,虽则岁数小,身型还未长开,然肌肤胜雪,唇红齿白,真真一粉雕玉琢的女娃。被一众仆役簇拥着,跟着一个周身富贵的妇人进到殿内上香祈福。我尤听那妇人喊那女娃‘桂子’,想必是那女娃闺名了。”
“砰。”忽听得不远处一个独占一桌,面向墙壁之人把端起的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桌上之人体型高大,身型修长,头戴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头发,有些散乱,身着粗布麻衣,然则浑身气势逼人,不似寻常人也,且随身拿着一个被布包着的长形包裹,应是一把佩剑。这人想是江湖游侠剑客一类之人,遂无人敢上前拼桌。
只见这人拿起随身之物,放了些散碎银子于桌上,随即带上斗篷转身离去。
“这飘香院,想必是城中妓馆吧?”有外地口音之人出口问道。
“兄弟有所不知,这飘香院,在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这洛水城中第一大妓馆,非达官显贵入不了这飘香院的大门。”有洛水城的居民解释道。
“飘香院原名燕莺阁,本身也是城中数得上号的妓馆。六年前新任老鸨将其改名飘香院,在其带领之下一跃成为了第一妓馆。要说这现任老鸨何许人也?那乃是原户部尚书楚天奇未过门的儿媳妇李天香。这李天香自小养在楚家,与楚家独子楚冠乃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这楚冠虽为书香门第之子,且天资聪颖,却偏爱习武,平生只愿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后来竟自己拜了白剑派宗师白启为师,随白启在山上修炼。”
说话之人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同桌之人立即为其续上。
说话人话继续道:“楚家被抄家之时楚冠并不在家,因此逃过一劫,后来朝廷上山去逮捕楚冠,却扑了个空。后来楚天奇被问斩,楚天奇夫人共赴黄泉。其余一众亲人奴仆尽数归入官家奴籍。可怜这李天香也受到牵连,竟被发卖去了燕莺阁。”
“于是燕莺阁便多了一位名为花千朵的姑娘,一跃成为燕莺阁头牌。相传这花千朵姿容绝世,傲立群芳,一出现便引得城中贵公子争相邀约,闹过不少轰动。而这花千朵四年之后更是成为继任老鸨,把改名后的飘香院打造成洛水城第一妓馆,想来是颇有手段。”
“这飘香院真是名副其实,里面的姑娘皆以花取名。芙蓉、杜鹃、牡丹、芍药、秋菊、冬梅……可唯独啊,没有一个姑娘取名桂花。传闻花千朵下了禁令,在飘香院中,一律不准有人取这名字。”
“可不是么?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天香本来就是桂花的一个别称。想来这李天香原来是极爱桂花的,应是不愿这桂花之名沾染了庸俗的脂粉气吧。”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说道。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道。
“那这楚冠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吗?”有好事者问。
“谁说不是呢?自从楚家败落,这楚冠便不知所踪,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人见过他。不过传闻那楚冠在十多年前曾经乔装打扮偷偷回来过,且找过李天香想以家传之宝为其赎身,结果李天香决意不肯。听说楚冠在妓馆门口站了三天三夜,最后才绝望离去,从此成了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
“怕是传闻不实,要是楚冠要为其赎身,那李天香哪有不肯?那妓馆难道是什么好地方?”有人质疑道。
……
夜渐深,酒足饭饱的旅客满足了八卦的内心,各自退了场。
城郊的旅馆,热闹渐渐平息。
城中的飘香院,此时正是最热闹繁华鼎盛之时。
2.
天楚国民风开放,且天楚皇帝崇尚无为,虽以农业为重,对于商业却也不多加限制。
作为京都的洛水城,商业街中此时仍热闹非凡。虽为京都,但是对于商业街并未设置宵禁。这飘香院,便位于这商业圈中最显眼的位置。
一座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精巧玲珑的建筑在夜里显得金碧辉煌。些许胆大的路人行过敞开的大门睁大眼睛往里瞧,其奢靡之风令人咂舌,铺着金粉的异国地毯,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光,巨幅的美人屏风后面透过光看到舞女袅娜的身姿。那柔软的腰肢摇得观者心神荡漾,伴着阵阵异香从屋内随风飘散出来,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进去一探究竟。
可屋中奢靡的装饰又让人望而却步,终于还是哀怨地离去。
门口没有花枝招展的姑娘,只有规矩站立的门童。每有客人到来,门童便热情弯腰上前招呼,将客人迎进园中。门庭若市,不过尔尔。
“黄公子,萧公子,你们来啦,快里面请,请。”门口小厮立马上前招呼。飘香院小厮有一门绝活,那便是这来过一次之人,就能牢记记住。若对于紧要的客人,还得清楚其家世背景。
小厮领着客人绕过屏风,来到大堂。
中间乃一圆型舞池,周边环绕着一道水渠,水渠中栽种着莲花,蓄养着金鱼。舞池边竟还放着干冰造烟。一袭火红异域服饰的美人在舞池中央翩跹起舞,在烟雾中掩着面纱更添神秘色彩。
这火辣十足的美人名唤扶桑,乃飘香院排名第五的姑娘。
客人们围坐于四周的桌前,佳人美酒夜光杯,真是醉人也醉心。
忽而见一身着金色华丽齐胸襦裙的女子立于秋千之上在空中来回荡漾,飘舞的衣裙让女子显得轻盈而飘逸,随之下起樱花雨,配上那银铃般的笑声和绝美的笑颜,引得堂上众人不住喝彩。
这女子,便是排名第四的风铃。风铃入院时间不长,但却凭借其娇俏可爱排名火速攀升。
见过此番情景之人,很难不再次光顾。飘香院的节目总是层出不穷且令人意想不到。
与大堂的景色不同,二楼雅间显得格外清幽。达官显贵出没之地,总是很注重私隐。飘香院的雅间于隔音上做足了功夫。
在二楼最大的雅间-花清阁中,此时花千朵正在招呼阁中贵客。
房内另有一佳人,一袭白色素锦裙,端坐于珠帘内,悠闲地抚着琴,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若隐若现间勾人心魄。
这便是近日来名动京城的飘香院头牌---玉茗。
“几位大人可是有段时间没有来光顾飘香院了,是这酒不好喝,还是这美人不解风情,还是我这院中有人得罪了几位大人?让几位大人跑到其他地方快活去了。”花千朵一边给桌上客人倒酒,一边半含笑半嗔怪地说道。
“花妈妈这是哪里话,要是你这飘香院我们都嫌不好,那我们是真有眼无珠了。谁不知道这满京城最好的妓馆是飘香院。”位朝东的刑部侍郎郭祥立即开口道。
“那怎得这许久不来?难道是被诸位的尊夫人给看得死死的?”花千朵说完便用帕子捂着嘴轻笑。
虽说着俏皮话,然花千朵却不让人觉得太过妩媚娇嗔。端庄和娇媚本不应相容,但此时却一同展现在花千朵身上。即使年近三十,花千朵却魅力不减,就像是一朵绽放在盛时的玫瑰。
然在座之人没人敢对这位花妈妈有非分之想,实是众人心中明了,这飘香院背后的主人绝对不简单,不是他们能吃罪得起的。还有这上一个曾经试图调戏过花妈妈的人,坟头草早就堆得老高了。
“还不是最近二皇子在朝堂之上拉帮结派之事被人捅到了皇上面前。”
“咳,咳咳”户部侍郎正要继续,被坐在主位上的刑部尚书给打断了。
“看来几位大人有要紧事要谈,我就先退下了。院中诸事繁杂,我得先去料理了,几位大人慢聊。”说话间服了下身就往门口走去。走之前用余光瞥了珠帘中的玉茗一眼,这玉茗连头都没有抬,继续安然地弹着琴,只是这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点。
走到门口的花千朵就看见门口小厮来报。
“妈妈,门口有一位叫‘冠中秋’的人求见,他说报他的名字您一定会见。”小厮毕恭毕敬地传达道。
花千朵微微一怔,从她的面孔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去请,把他带到后院书房。”花千朵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道,可这声音里还是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颤抖。
待小厮下楼,花千朵便带着贴身侍女桔梗去往后院。途中还被绊了一下,幸好桔梗及时扶住了她。作为贴身侍女,桔梗觉察出了花千朵的不正常,但是她完全不动声色,这是长期跟在花千朵身后锻炼出来的。
花千朵坐在自己的书房中失了神,十一年了。自那一日离别后,他们整整有十一年都未再相见。花千朵忍不住颤抖起来,被她尘封的记忆随着她心里那个人的到来再次开启。
回忆太痛,她从不敢回望,只把自己埋进无休止的繁杂琐事中。
3.
有人敲门,花千朵回过神来。
“不,还不是时候,不是现在。”花千朵给自己鼓气。
回到自己平时办公的位置,翻起桌上的一个账本,然后开口道:
“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花千朵抬头,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渐渐地引入眼帘。
黑了,高了,也壮了。虽然一身普通装扮,但是难掩英气,许是在江湖飘久了,更添不羁的气质。你,终于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了。一个剑术高超,侠肝义胆的游侠剑客。
花千朵怔怔地望着来人,而来人已经走近。
“天香。”冠中秋轻轻地唤了一声这个早被丢弃了的名字,而花千朵却清醒了过来。
“冠大侠,久仰大名。传闻冠大侠游走江湖,专平天下不平之事。不知此次来到我这飘香院,是我这飘香院有什么不平之事?”花千朵开口道。
看着眼前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冠中秋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开口道:
“我听说飘香院今天新买进一个叫刘桂子的女孩?”
“不错,确有此事。有何不妥吗?冠大侠,我这儿是妓馆,这样的事情时常有,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也算是公平交易吧。至于女孩愿不愿意,对不起,这种情况下,女孩一般没有选择的余地。做这行生意的,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之前也没见冠大侠你来询问过。”花千朵冷冷地说道。
“她叫桂子。”冠中秋答道。
“我当然知道她就什么名字,还是我亲自把她买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天香,她叫桂子。”
“冠大侠,此处并无名叫天香之人,有的,只是飘香院的妈妈---花千朵。”
“还有,无论这个女孩之前叫什么,只要她进了我这飘香院的门,她以前叫什么就完全不重要了。”
冠中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却再也找不回她曾经美好单纯的感觉。一种心疼又怨恨的情绪在他心里酝酿。
“既然如此,那我就单刀直入吧。既然飘香院是做生意的地方,那我今天就和你谈一笔买卖。”
“哦,这么说冠大侠是想要为刘桂子赎身了。当然,我这飘香院是打开门做生意,要是冠大侠能给得起价,我自然没有不应的。但是恕我直言,像冠大侠这种混迹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士,一般也没什么积蓄。我事先说明,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这姑娘给买了的。既然冠大侠想为其赎身,那必然不能让我亏本不是?”花千朵料定冠中秋没有足够的钱财为刘桂子支付赎金。
“我确实没有那么多钱,但我还有一样价值连城的东西,想是再贵的赎金都能抵了。”花千朵一惊,他竟然舍得,那可是楚家的传家宝,不仅价值连城而且意义非凡啊。
只见冠中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绸布,里面的东西她再清楚不过。
“冠大侠不亏为江湖人称赞,如此豪气实是令人敬佩。我能否冒昧地问一句,冠大侠与这刘家,可是有什么渊源?”
“并无,我说了,她叫桂子。这便足够了。十一年前我未能用它换回你,十一年后我相信你能让我用它换回刘桂子。”
花千朵面不改色,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握住。
过了好一会,花千朵才慢慢开口道:
“既然冠大侠都愿意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做赎金了,我不答应倒是显得我不识抬举。行,就当是我卖了个人情给冠大侠,这笔交易我答应了。毕竟这姑娘虽说长得不错,但是岁数太小,还得再调教个两三年才能开始赚钱,还不如直接获取回报来得实在。”
“来人,去把刘桂子带来。”花千朵高声向外面守着的小厮吩咐道。
不一会儿,小厮便带着刘桂子来到。
这刘桂子面容惨白,眼神异常倔强,只是那一丝惊慌没逃过在场阅人无数的人。
“刘桂子,不知应说你幸或不幸。若说幸,你又怎么会从富家女沦落至此。若说不幸,却又有人愿以珍宝给你赎身。想来,也是你的造化。”花千朵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刘桂子听到有人为其赎身,孱弱的身躯一震,看向房里的那个人。随即心里感到疑惑,这个人,她并不认识,看打扮,应是江湖人士。
刘桂子呆呆地看着冠中秋。
冠中秋走到刘桂子面前,轻轻地说道:
“刘桂子,你可愿跟我走?只一样,以后日子你没法再被金娇玉贵地宠着,但起码,你可以自由地活着,而不是被当作赚钱的工具。”
屋里一阵沉默,直到刘桂子拉起冠中秋的衣角,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坚定地对着冠中秋说道:“带我走。”
冠中秋脸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花千朵,好像在说:
“看,还是有人会做出聪明的选择的。”
花千朵看着这笑容有点刺目,赶紧转头把手中的契约递给桔梗。桔梗心中了然,把文书递给了冠中秋。
“这是这刘桂子的卖身契,现交与冠大侠。因这姑娘今日第一日来馆,仓促间还未给她入籍,所以还没有籍书。现在我们算交割完毕了。”
冠中秋拉起刘桂子的手,对刘桂子说:“人家肯这么爽快地放了你,你应该对人表示谢意。”
刘桂子犹豫了一下,涨红了脸缓缓出声道:“谢谢。”
花千朵忍不住笑了,不似在客人面前的媚笑,而是不加掩饰的笑。只是不知这笑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天香,后会有期。”冠中秋转身带着刘桂子走出书房。
花千朵怔怔地望着冠中秋的背影,直到院外只剩下寂静的月光,她还未缓过神来。
“花姨,你就这么把刘桂子放走了,主子那边怎么交代?她可是主子特别叮嘱过的。”桔梗担心地问到。她们的主子可不是一般地残暴,桔梗担心花千朵会因此受到重罚。
“没事,我自有办法。”
4.
两年后,嘉和二十三年七月四日,天楚永寿黄帝驾崩。临终前命宰辅大臣写在诏书立三皇子为帝。
诏书还未宣读,宫内外便起乱。二皇子公然造反,率叛军直逼宫门之下。幸得三皇子及时赶到,在宫内策应之人还未打开宫门之前,与叛军交战。最后叛军不敌,叛军将领悉数被剿,二皇子被捕。
同月,三皇子登基。人称太乾皇帝。后史书中有言,太乾帝励精图治,历十年,开创太乾盛世。锐意进取,开拓疆土,统一大陆版图。
嘉禾二十四年,即太乾帝登基一年后,改年号---天启。
同年,太乾帝昭告天下,二皇子意图谋逆;多年来私自结交大臣;侵吞赈灾款项;污蔑忠良;欺压良民;巧取豪夺;与西蜀国来往密切,有通敌之嫌……桩桩件件,罪证确凿,罄竹难书。今赐毒酒自尽,以正国法朝纲。
再昭曰:嘉禾十年,原户部尚书楚天奇私吞蔚县赈灾款二十万两白银一案纯属污蔑,乃二皇子设计为之。今予以正名,归还楚家罚没家财,楚家一干亲人奴仆,皆退回原籍。另赏赐白银千两,以示抚慰。
正值晌午,城郊迎来客栈大堂依旧火爆,座无虚席。一张角落靠窗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面窗而坐。姑娘面墙而坐,且带着斗篷,看不清楚样貌。掌柜的对这男客有印象,因为此人每一年八月都会来一次,只不过这两年身边总带着个女娃娃。今年似乎有点不同往常,因为这客人提前了一个月来到客栈。
两人点了两三样清淡的小菜,不紧不慢的吃着。男的还点了一壶酒。姑娘时不时帮着男的斟酒。掌柜觉得很奇怪,两人明明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可举止却相当文雅,特别是这姑娘,虽然年纪小,但行为举止尽显端庄。
“哎呀,这千金阁的绣品真的是一绝啊。看来回去可以和东家商量商量,再进些货,做成成衣肯定大卖。”一副商人模样的客人和同桌的伙伴说道。
“可不是,这次真的大开眼界,得亏管事的这次带了我们几个来,我们这才长了见识。这千金阁的刺绣花样真是与众不同,怎的绣得如此逼真。”同桌的伙伴附和道。
半年前,一间名不见经传的绣坊突然易了主,改名千金阁。绣品一经推出就风靡了整个洛水城,一时间引得城中贵族哄抢。千金阁的绣品自推出到现在,价格升了好几倍,但是买的人却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近来千金阁的名气传至城外其他地方,前来要货的商家络绎不绝。
千金阁还开了自己的商铺,买卖成衣、胭脂和首饰。款式新颖别致,独具风格,深受城中贵女喜爱。现在已经开了两家分店。
“这位兄台只怕还不知道吧,这千金阁的掌事人可是飘香楼的花妈妈。”有人对着那桌的商人说道。
“路上倒是有所耳闻,但是不管老板是谁,只要货好公道,做生意规矩,其他的都无所谓。”生意人嘛,利字当头。
“欸欸欸,这位兄弟,你细说说着千金阁的掌事人。”有外地来的人专爱听这趣闻。
“这段时间城里都传遍了,大约八个月前的一天夜里,飘香楼被人一把大火烧得精光,最奇怪的是,等到火熄灭了之后,才发现飘香楼里早已人去楼空。飘香楼的老鸨和所有的姑娘小厮,全部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两个月之后,千金阁便出现了。起初没有人知道这事,可是后来有人认出了千金阁店铺里的女掌柜和伙计是以前飘香楼的姑娘和小厮,于是传闻议论纷纷。”
“结果你们才怎么着,这千金阁的掌事人直接对外发话了。这掌事人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以前飘香院的妈妈,现如今率领全院的人从良经商,从此不再涉足烟花场所。而且发话说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姐妹,可以前往千金阁求助。”
“这掌事人好魄力啊,可难道她不怕这样会影响生意吗?毕竟,城里的正经人家哪个愿意和风尘女子搭上关系。”那外地人不解地道。
“刚开始的时候,千金阁的生意确实受到了些影响,但是没过多久,千金阁的生意反而蒸蒸日上。一则这千金阁的东西确实是好,非普通店铺可比。以前飘香院的姑娘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对这些个穿著打扮,胭脂水粉一类最是精通。二则,因这千金阁自愿帮助落难的姐妹,让城里的很多女眷都为之感佩。所以,这千金阁便挣得了如今这番景象,看样子,这掌事人是要把千金阁打造成全京城最大的商号。”
听完这,有的人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一个婊子带领一群婊子成不了什么大事。也有人觉得这千金阁背后肯定有很强大的势力。更多的人则觉得这李天香(花千朵自离开飘香院,就恢复了其本名)极具商业头脑。
“师父,吃好了赶紧走吧,这里好吵。”女孩害怕冠中秋听到别人对天香姑姑的恶评会伤心,所以催着他离开。
冠中秋笑而不答,心想:要是没有这些八卦的人,就没有两年前为你赎身这事了。
这两年刘桂子被冠中秋带回了师门,本来冠中秋是想让刘桂子认自己师妹做师父的,毕竟自己从不收徒,而别说是女孩了。
结果这刘桂子执意不肯,只愿意认冠中秋为师。最后无奈,冠中秋只能收下这个女徒弟。
所以,这两年,冠中秋少了很多在江湖上游荡的日子,更多时间是留在山上教导这徒弟练功。不过冠中秋不仅教刘桂子练剑,更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地教。惹得同门师兄弟是既羡慕又可怜刘桂子。
刘桂子刚到山上,显得沉默寡言,处处防备,除了冠中秋她看谁都既冷漠又警惕。经历过父亲被杀,母亲含恨而终,亲人背叛,刘桂子对着世间起了很大的怨念。幸好,她遇到了师父。
直到过了小半年,彼此慢慢熟络之后,刘桂子才慢慢地放下戒心,融入了师门。
有一晚,冠中秋喝醉了酒,拉着刘桂子说道:
“桂子,你要感谢你天香姑姑。如果不是她,你或许还深陷囹圄。”
刘桂子不明所以,明明是师父救了自己,为什么说要感谢花妈妈呢?不过她知道,花妈妈和师父之间肯定存在很深的渊源,不然师父怎么会知道花妈妈叫天香呢,而且还要自己称呼她为天香姑姑。
后来,刘桂子磨了师叔好久,师叔才肯把冠中秋的身世和与李天香的恩怨纠葛说出来。
刘桂子这才知道当初师傅为什么救了自己,也对这位只短短见过两面的天香姑姑产生了怜惜。
5.
“走吧,到城东还得个把时辰。”冠中秋起身说道。
刘桂子放下拨开的面纱,拿起随身物品紧随其后。
这次,他们是收到李天香的邀约,前来相见。信中李天香已告知当今新帝下诏为楚家平反之事。
冠中秋心里的谜团一堆。
自己查了那么多年,他深知正直且有原则的父亲绝对不可能私吞赈灾款。可每次他查到一点线索,线索就会莫名其妙地断掉,他断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愿此事被掀起再生波澜,可是查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结果当今陛下直接下诏给楚家平反了。冠中秋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和李天香有关。收到来信后他独自思索了好久,他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当他得出自己的猜想之后,他的心异常沉重,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他该用什么来偿还。
大概申时三刻,冠中秋与刘桂子骑马来到了千金阁的门前。门口站着护院和小厮。大门敞开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门口出现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迎上前来对着冠中秋恭敬地说道:“楚公子,刘小姐,我是府里管家,鄙姓曹。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嘱咐我们楚公子来了不需通报,直接迎进府。两位,请随我来。”
这曹管家做了个请的动作,冠中秋和刘桂子道了声谢便紧随其后进了府。原来是小厮远远看到冠中秋骑马而来,已事先进去回报过管家。
冠中秋发现这管家就是之前在飘香楼门口迎宾的小厮。只是这曹管家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么谄媚,现在虽然也是面上带笑,对人恭恭敬敬,可行为举止中透露出了更多的自信与自豪。
管家带着师徒二人绕过前院,走到了后院。边走边解释道:“前院现在多是来往的生意人,谈话不便。主人已吩咐楚公子到了之后直接请到后院书房。”
来到书房前,管家对冠中秋说道:
“楚公子,您和主人肯定有要事相商。要不我带刘小姐去和铃兰小姐玩会,铃兰小姐天天吵着没人陪她玩呢。”
冠中秋对刘桂子点点头,管家先敲门通报了一声之后,示意跟在后面的小厮好生伺候,随后便带着刘桂子离开了。
听到通报,正在查看账本的李天香放下了手中笔。
“请进。”李天香从站起来走到案台前出声道。
她发现自己此时竟是这般平静。
小厮轻轻地推开了门,站在门口的冠中秋看到了浑身素色的李天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楚大哥,你来了。”
冠中秋一下子陷入了回忆,就如小时候每次他从外面回来一样。李天香都会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楚大哥,你回来啦。
这一句问候,就好像还在昨天,又好像,过了一世那么长。
“嗯,我还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糕。”楚冠走近想要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李天香。
走近一看,才发现李天香的右额有一块浅浅的伤疤,虽然用脂粉掩盖了,但是走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记得两年前见到她时还没有的。
“你的脸……”他缓缓开口道。
“没事,有一次不小心摔倒,刚好磕到了石阶,因此落下了疤。”李天香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好像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楚冠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但他什么都没说。既然天香不想让自己知道,那自己只能装糊涂。可,哪个女人不爱美呢?
接过楚冠递过来的栗子糕,李天香拿了一块出来咬上一口,细细咀嚼。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楚冠静静地看着李天香吃完了一块糕点。想不到此生,还有这样的时光。
这样的宁静,温馨和美好,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想要再延长一点。于是李天香整整吃了三块栗子糕,搁平时,她是断吃不了那么多的。但是今天,似乎胃口很好。
吃完栗子糕,李天香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
“楚大哥,陪我去楚府看看吧。”李天香开口道。
“好。”
两人从后院的门出去。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马车走了不一会儿就停了,原来千金阁和楚府距离很近,大概一刻钟的车程就到了。
楚冠先下了车,发现门口收拾得很干净,而且竟然有人在守门。
“皇上下诏为楚家平反之后,我便着手叫人来清理了一番。”李天香解释道。
楚冠跟在李天香后面来到门前,护院已经把门打开了。
一砖一瓦,就如楚冠当初离开时那般。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看得出来李天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来修葺整理。
两人来到了以前他们经常一起玩耍的后花园。那棵他们一起栽种的桂花树如今早已亭亭如盖,想不到荒废了这么多年,这棵树竟然还活着。再过一个月,就会开满整树的花,花香飘满整个花园。
“其实,我偶尔会偷偷跑回来给它浇水。自从被封了之后,就没人敢再靠近这里。你还记得你曾经在后花园挖的那个洞吗?后来我就是从那里钻进来的。”天香抚摸着树干。
“天香,你……”
“楚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疑问。没关系,今天,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香,这些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楚冠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当他有机会出口,他却只想知道天香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苦,忍受了多少痛。
“这个就得从最开头说起了。现在想想,这漫长的十三年,就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而噩梦的开始,就是楚家被抄家的那一天。”
“我记得我当时就在这后花园,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了喊叫的声音。不一会,后院也跟着乱了起来,有官兵来到后院,开始抓人,家里仆人开始四散奔逃。最后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有一个官兵抓住了我,把我的手绑了起来。我吓懵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等到所有的人被抓到前厅的时候,我看到楚伯母也被押着跪在厅上。有个官员拿着圣旨宣召,说楚伯伯侵吞了二十万赈灾款,现在已经被关进大牢等候问斩。皇上震怒,下令楚家抄家,所有家产一律充公。楚家所有人,凡年满十五的男丁一律发配边疆,妇孺一律归入贱籍。当晚,我就送到了燕莺阁。”
李天香说到这里,深深地咽了一口水。
“那晚,我在极度恐慌之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是抄家前一个月来过家里的二皇子。那时的二皇子翩翩有礼,温文儒雅。可是那晚的二皇子,一脸的奸淫,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二皇子还是奸污了我。”
李天香的脸上多了一抹惨白的苦笑。
“我被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多久,我是多么想一头撞死,可是妓院的人把我看得死死地,我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不久后,我便在燕莺阁挂了牌。从此,李天香就变成了花千朵。每天,我都得委身于各种各样的男人下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天香蹲了下来,身体蜷缩着,额头上多了些冷汗,身子不住颤抖。
楚冠紧紧抱住了李天香,双眼通红。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
不过好久,天渐渐暗了下来。
“后来我想清楚了,既然我没办法死,那我就得更有意义地活着。那时候我还不能出门,于是我想法设法地向客人,小厮们打听消息。一番打听下才知道,原来在我被抓到燕莺阁的第三天,楚伯父就被问斩,而楚伯母当天就上吊自尽了。等到我能出门之后,我四处打听他们被埋到了哪里。幸好,有伯父的好友帮伯父伯母收了尸。”
“嗯,我知道,是梁伯伯。还是他派人上山告知我家里的事让我赶紧逃难,我这才躲过一劫,免遭逮捕。”
“那时搜捕很严,我不得不暂避风头,等我躲过了一阵,见城门守卫没那么严了,这才乔装打扮来到城里,打听到了家里具体的情况。”
“可是当我找到了你,你却对我说了那么决绝的话。你说你恨我,恨我在危难之时保护不了你,现在你也不需要了。还说什么再也不想见到我,不想和我这种穷光蛋在一起过苦日子。就连我想为你赎身你都不肯,还说你如今在燕莺阁价值千金,什么男人找不到。我当时真的气极了。”楚冠苦笑。
“但你还是在燕莺阁门外站了三天三夜。大雨连下了三天。”李天香笑看着楚冠,脸上有了一点血色。
“是啊,我在等,等着你回心转意。可是没想你竟然如此坚决,到最后我是被师兄敲晕了拖回去的,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醒来就被师兄告知说你要我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以为你恨极了我。”
李天香狡黠一笑。
“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站了三天三夜,我在房里哭了三天三夜。你站在那里的一刻,我的心就松动一寸。我多么想不管不顾,和你走了算了。但是我不能,计划才刚开始。那时的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所以我才偷偷让侍女找到了你的师兄,让他把你弄走。”
“燕莺阁,是二皇子的,对吗?”楚冠突然一问。
不过李天香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淡定地说道:
“没错,其实早在一开始,我便知道了燕莺阁是二皇子的情报中心。而且就在你来找我的前半个月左右,我偶然听到了二皇子的贴身随从和一个刑部官员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二皇子的阴谋。一方面,因为二皇子对楚伯伯笼络不成,心生怨恨,而刚好那个时候二皇子私吞赈灾款的事情眼见要暴露。另一方面,因为他那次在家里看到了我,对我心生邪念。所以,他便伪造证据让楚伯伯成了替罪羊。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所以你留在燕莺阁,是为了报复?”楚冠出口道。
“不错,我知道楚大哥你肯定会去追查这件事,但是我并不想你牵涉其中。你自幼向往自由,向往江湖人的随性洒脱,我希望你能成为你想要的样子。而且发生这个事情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所以我决定赎罪。”
“那么是你让人堵住了我所有可以调查的线索?”
“准确地来说,是三皇子。”李天香又是一笑。
“你为了扳倒二皇子,和三皇子达成了同盟?”
“对。当我知道二皇子的本性,又知道他是很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我就在想如何打败他。这样一个凶恶残暴之人,一旦他登上了皇位,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遭殃。但是他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没有办法与他抗衡。那时我记起了楚伯伯时常在家里夸赞三皇子有谋略,且为人正直坦荡。我想,这样的人如果能当上皇帝,对国家应该是好的吧,起码,能少一些冤假错案。如果我能辅助三皇子登上皇位,还有可能替楚家洗清冤屈。所以,我便设法联系上了三皇子。”
“你怎知三皇子会同意呢?那时的你,根本没有资本和三皇子谈合作。”
“也许是老天开眼吧。三皇子竟亲自来和我见了面,我告诉他燕莺阁是二皇子的情报中心。如若我能成为这个情报中心的掌事人,那么我便可以为其提供有价值的情报。”
“同时,我告诉了他关于楚伯伯的事情,希望能借助三皇子的力量找齐楚伯伯被陷害的证据。”
“三皇子对于楚伯伯的事情也觉得很可疑,于是他答应会暗中调查此事。根据我收集到的信息和三皇子的查证,其实所有的证据在我入燕莺阁之后的前几年就已经全部搜集完了。可是我们没法把它公之于众,先皇虽然宽厚,但是作为皇帝他很顾忌自己的面子,这是他的逆鳞。因此要让他亲口承认自己判错了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此事我们便一直引而不发,但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二皇子陷害忠良的一大罪证。三皇子答应,有朝一日他登上皇位,一定会为楚伯伯平反。”
“所以你在短短几年就成为了燕莺阁的妈妈,这里面也有三皇子的手笔?”
“是的,那几年我一边对二皇子百般讨好,一边在寻找机会把红妈妈拉下台。在第四年,我们终于找到了机会。红妈妈那段时间在外面有了一个相好的姘头。她这姘头好赌,经常向红妈妈要钱,红妈妈的积蓄被挥霍一空,就经常向我们借钱。我每一次都很爽快地把钱借给她,但是要她每一次出门都到长寿路的街角处的糕点铺去给我买糕点。每一次买回来的糕点我都分给各个小姐妹,并说是妈妈自己花钱买给我们吃的。而我则时不时地向二皇子暗示红妈妈最近经常外出,而且总给我们带糕点。”
“有一天,我偷听到红妈妈在和二皇子报告三皇子的行踪,隐约听到什么马车,坠毁之类的字眼。我立刻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三皇子。三皇子有了防范,安全地度过了此劫。然后我又在二皇子跟前提红妈妈经常外出之事。二皇子是个生性多疑之人,兼之近来红妈妈因要顾及她那姘头之事,疏于对燕莺阁的打理,生意上也差不了少。我再在旁边稍一挑唆,他便立即让人把红妈妈抓了起来严刑拷打,把个红妈妈活活地打死了。于是在他跟前最得脸的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燕莺阁的新妈妈。”
“你怎么这么大胆,看着红妈妈的下场你难道就不怕吗?”楚冠握着李天香的手说道。
“当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李天香接着说道:
“自从接手了燕莺阁,我便对燕莺阁进行了整改。渐渐地,我学会了如何笼络和凝聚人心,如何御下。我给姑娘们请名师学习上妆,穿衣,礼仪,体态,诗词歌赋。我还请了最好的工匠来改造燕莺阁,设计了各种各样的节目。最后我甚至把燕莺阁的名字都改了。就这样,妓馆以全新的面目展现在客人面前。结果飘香院一炮而红,越来越多的客人慕名而来。我不仅帮二皇子赚到了更多的钱,也打探到了更多的情报,所以二皇子对我也就越来越信任和依赖。”
“这些年,我把收集到的情报和二皇子的罪证陆陆续续地都汇报给了三皇子,使得三皇子能够屡次脱险。当然,每一次都得做周密的计划,以使二皇子不怀疑到我的头上。”
“你知道吗?二皇子不仅贪图美色,而且有严重的恋童癖。这些年,他要我派人在全国各地寻找可供消遣的对象。为了获取他的信任,我这双手不知已经沾染上了多少罪孽。”李天香呆呆地望着自己纤细的双数。
“每一天,只要我一闭上眼,那些可爱纯真的孩子的脸庞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其实,刘桂子的父亲也是二皇子派人装作劫匪在半路截杀的,然后他又伙同刘家兄弟侵吞了刘家财产,并且逼迫刘家兄弟把刘桂子卖到飘香楼。这些年,他用这种技俩奸淫了不知多少童男童女。有的受不了他的折磨死了,还有的便留在了飘香楼的后院,小的时候就当小厮婢女,长大了女孩就得挂牌出来卖身。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楚大哥,我最终让自己成了怪物。”李天香越说越激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楚冠也没忍住,抱着李天香无言地流着泪。
李天香仿佛要把这些年没有流完的泪全部倾泻出来,哭到妆花掉了了,眼睛又红又肿。
等到一切都复归平静,李天香才又开口道:
“所幸最后,三皇子登上了皇位,楚伯伯的案子也沉冤得雪。我相信当今圣上一定会是一代明君。这一切的隐忍与付出,都有了回报。”
“所以你一把火烧掉了飘香院,创立了千金阁,都是当今圣上应允的是吗?”
“嗯,二皇子被抓,本来飘香院也得被查封的,因为这原本是属于二皇子的产业。我和皇上说我想把飘香院烧了,带着全院众人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我想,皇上懂得我们对飘香院的怨恨,最终他同意了。本来皇上是想让我在创立一个新的情报机构用来监察各地民情的,但是我拒绝了,皇上也就没再勉强。”
“我把院里所有姑娘和奴仆的身契全部都归还给了他们自己,告诉他们从此他们便是自由之身,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可是许多人都说离开了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于是我索性把这些人组织了起来,利用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创立了千金阁。没想到生意会那么好,所以我们还有余力可以帮助一些弱小无助的人。”
李天香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到楚冠的面前说:
“楚大哥,这样东西现在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此时天以全黑,附近没有灯光,但是楚冠一摸就知道这是当初为刘桂子赎身的传家之宝。
楚冠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语言来描绘楚天香为自己,为整个楚家所做的一切。她把所有的重担都背负了起来,即使手上沾血也在所不惜。她是心肠多软的人,却要让她背负罪恶,这对她的心来说是多残酷的煎熬啊。
“天香,对不起。”楚冠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更为低沉。
“楚大哥,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完全不用觉得对不起。相反,我得感谢你,在那黑暗中的每一天,每当我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你存在,你正在某一个地方行侠仗义,我就觉得这世间还值得。我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我也是为了守护,守护我们这个国。”
“天香,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一阵静默。黑暗中李天香轻轻地握住楚冠的手说道。
“楚大哥,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有任何改变。我想就一直这样好好地过下去。”
“好,我陪你。”楚冠哽咽地说道。
6.
天启元年,楚家独子楚冠带着刘桂子回到楚府居住。
天启六年,未满四十岁的李天香抱病身亡。
直至李天香死前,楚冠一直都陪伴在李天香身边。
李天香香消玉殒,楚冠悲痛不能已,于楚府桂花树下写下《天香女儿诔》。
江湖传闻,冠中秋重出江湖。
刘桂子,成为千金阁的新任掌事。
而那篇《天香女儿诔》,至今还在天楚国广泛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