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我约来了另一位顾客。郭先生带着两枚宋朝时期的钱币，“崇宁重宝”“崇宁通宝”。郭先生已和我联系有一个多月之久，对前期的拍卖费用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顾虑，不过他和不少公司有过联系，而且已经和别的公司合作过一枚其他的钱币，花费二万元。这次，他决定先来公司看看，没有明确表态是否合作。
王文斌对此不太放心，让刘天翔做我的市场部负责人，先去了解对方的情况。
郭先生年龄在50岁上下，江苏人，短发，偏瘦，皮肤稍黑。看样貌和通过长期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位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但是否能合作，我心里没底。一如往常一样，我带领刘天翔来到包房，向双方互做介绍。
刘天翔拿起手电筒、放大镜，像王文斌那样，鉴定藏品的真伪。从一个外行，转变成如今徒有其表的专家，刘天翔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用简单的动作，简练的语言，很快做好了评估，确定藏品实属宋朝钱币，每一枚均在120万左右，郭先生对此感到毫不意外。
接着，刘天翔请来拍卖负责人黄丽丹，重复鉴定真伪的程序，确定无误后，黄丽丹用和王文斌大同小异的话术对郭先生讲解、交谈。我看着郭先生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并不时啜饮纸杯中的茶水，每当他饮完，我就去前台拿来水壶帮其加满。
最后，郭先生喷出一口烟雾说，“黄总，您告诉我实话，这钱币真的值钱吗？”
“这样给您说吧！”黄丽丹放下手中的笔，十指交叉在一起，钻戒在她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上发出若隐若现的光芒，“我相信您对这些藏品有过很多了解，不然今天你也不会这么远跑过来，实话告诉您吧！您手中的这件‘崇宁重宝’论品相肯定不如另一件‘崇宁通宝’。”她拿起来其中品相差的一枚，“您看这上面的青铜，腐蚀的很严重，不过依然是有很高的收藏价值，但价格会稍微低于‘崇宁通宝’。所以您看，您是决定要出手哪一枚？”说完，黄丽丹把手中的钱币轻轻放在桌面上。
郭先生透过房间的烟雾，双眼凝视着桌面上的两枚方孔钱币，他沉思着，似乎有所犹豫。他会为这两枚价值几元钱的钱币买单吗？他抽了口烟，用没有拿烟的另一只手挠了挠头皮，然后拿起那枚钱币，在手中抛上抛下，又放回原位。
“其实两枚我都想出手。”他开口了，“只是你们一次只能拍一枚。”
“那这样吧先生。”黄丽丹说，“我破例一次，给您这两枚钱币放在一起，作为组合币来拍卖，走半页图册宣传，参加6月份的中正拍卖，您看怎样？”
“嗯，若要放在一起那再好不过。”郭先生说，“那就听你的，走台湾那个拍卖。”他放下凝重的表情，露出微笑，似乎占到一次便宜。
“好的，您带好自己的藏品，我们去财务拍照付费。”黄丽丹收好桌上的几样工具。郭先生随意的从桌上拿过那两枚钱币，我们一起走出房间。我压着内心的激动在前领路，在财务室里，工作人员把两枚钱币正反面拍过照后，让郭先生用印泥在钱币上按好指印，用透明的塑料小盒将钱币封好，以此确保藏品不被调换。接着，郭先生刷卡付费16,800元。
“您看一下合同吧！”黄丽丹在包房里说。
郭先生接过去，匆匆看了看合同的第一页，很快又翻过第二页，然后交给黄丽丹，“合同我就不看了，我相信你们，毕竟成交之后你们也有提成。”
“那当然。”黄丽丹微笑着说，“卖不出去，我们也赚不到钱。”
“不过话说回来。”郭先生若有所思的说，“如果出现流拍怎么办？这前期费用能退吗？”
“您放心吧先生，前期的宣传我们公司也有投资，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前面的辛苦付之一炬！而且就算流拍，我们的藏品在雅昌艺术网上也有了记录，到时有意向买家的话，我们可以在公司当面私下交易，所以您不用担心。”
“那好吧，希望我们合作顺利。”郭先生转向我，“马经理也辛苦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那太感谢你了。”我忙点头陪笑，感觉脸部肌肉僵硬。
藏品起拍价最终定为160万，郭先生签过名字，按上手印。我按公司事先培训的要求，签上“马强”这个假名，盖上公司的专用章。合同一式两份，郭先生收好其中一份，最后和我们握手告别。
这是我的第一次开单，按照20%的提成，我可以拿到3160元。可内心总觉得怪怪的，这种行为简直和偷盗没有两样，不过这笔钱现在确实已经属于我了。
“我总觉得……，这钱赚得太简单了！”我内心五味杂陈。
黄丽丹在一旁讽刺道，“那你让人家回来，把钱退给他啊！”刘天翔和王文斌在一旁发出笑声，我不再说什么。想到安娜，想到她扣掉我的那笔钱。
6月份的工资，我用它还清了所有的外账。部门同事也都多多少少开了单，赚到了钱，还有王文斌的那些同学，尽管他们普通话依旧不标准，尽管他们的眼神依旧存在一丝山里人的扑讷。
但总体来说，客户的签单率并不是很高。为此，刘天翔想到了一个对策，这不得不让我钦佩不已。他率先在电脑里承诺客户，告诉对方有买家私下收购，要知道，这可是明文禁止的。刘天翔让我也大胆承诺客户，直到我约来又一位顾客。
顾客姓刘，中年人，有着大大的啤酒肚，手腕上带着金色的貔貅手链，看上去像是一位老板。手中有一枚民国时期的“双旗币”，刘先生听说有买家要出120万购买他的藏品，没几天就从湖北来到上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上海了，前面做过两次检测，均没有卖出，可他仍不死心，直到在公司包房里见到刘天翔从外面带来的买家。
我和刘天翔站在他们一侧，买家用放大镜认真仔细的看着钱币。随后，黄波缓缓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深深的吸了口气。
“好的。”他点点头，“不错，品相很好，是图片上之前看到的。那我最后再确定一下，价格说好的120万，你可不能反悔啊！”
“那是。”刘先生有些激动，“说好的价钱，当然不会变。”
“而且，我们一旦成交，藏品就不再属于你，到时候你可不能再反悔不卖。”黄波再次强调。
“这你放心。”刘先生连忙点头，“卖过后我肯定不会反悔，我们都是实在人。”
“那好，合作愉快！”黄波站起来同刘先生握手，“价格说定了，这边麻烦刘总给我们办下手续，我先失陪。”
“好的。”刘先生说，看着黄波走出包房。
刘天翔坐回黄波刚才的位置，“恭喜你刘先生，价格你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他连连点头，开心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好的。那我们这边再次确认一下，您的藏品之前有参加过拍卖吗？”
“没有。”
“那有没有参加过公开的展会，或者类似的交易活动？”
“没有啊！”
“哦！”刘天翔微微皱眉，“那恐怕今天还不能成交。”
“这……，为什么？”
“是这样的，您的藏品属于国家文物，只有参加过拍卖或展览后才能私下交易，或者是您可以提供一些参加公开交易的记录证明，比如在雅昌艺术网上的拍卖记录，我们只要能查到您的藏品信息参加过这些公开交易，才能和你合作，否则就属于违法交易。”
“怎么还有这样的说法？”刘先生脸色暗淡下来，“我不想参加拍卖，那还得等很长时间，我……刘总，您能否和买家商量一下，您看这展览费能否让他先垫上，哪怕成交后我双倍还给他也好。”
“这可不行。”刘天翔说，“如果人家帮你垫上，到时展览会上有人出价更高，你卖给别人怎么办？”
“这你放心，我们可以签协议。”
“刘先生，人家买家这么远跑来，你总得有个诚意吧！你卖东西，怎么还能让人家帮你出钱？”
“刘总，我家庭条件不好，家里也没什么收入。您看要不，你们公司能否先帮我垫上，成交后我分你10万。”
“先生。我们公司每天都有客户等着交易，如果都像您这样，帮您把钱垫上，那我估计每天合作的客户都排到楼底下了，我们公司不是做慈善的。”
“那你帮我垫，成交后我分你20万。”刘先生伸出两根手指。
“对不起，公司不允许这样做，房间是有录音的。”刘天翔指了指天花板，“如果我这样做，恐怕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唉……。”刘先生用右手捶向大腿，“我之前做过两次检测，怕啦！不敢再花钱了。”
“您先别急，我这边先给您讲了一下，等您听完之后再做决定。”刘天翔摊开文件夹，拿起水笔，“首先，这次是您和买家以及我们公司三方的合作，前期的费用，您不用出。我们这次参加的展会是上海外滩的‘豪华游轮展’时间在下个月底。首先，藏品到时的入场费是2万元，这一部分我们公司帮您支付，这是为了显示我们公司的诚意；另外还有一部分费用，在展会现场会有一个专门的展示柜，您的藏品图片到时会在上面展示，这个租赁柜的费用是18,000元，这个就是您需要交纳的费用。藏品一旦参展，到时您在家等消息，我们会带上今天和您见到的这位买家去您家里交易。不过一定要在银行，偏远人少的地方我们一概不去，您看今天能否确定下来？”
“那如果成交不了怎么办？或者买家毁约了怎么办？”
“这您放心。首先买家都是和我们公司合作过的客户。再说，您觉得我们公司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如果没有这个把握，我们怎么会出资2万元做这个交易！”
“那万一呢？”刘先生又问，“万一到时候没成交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到时你们会退钱吗？”他步步紧逼，提出这些的问题。
刘天翔拿出一份合同，横在桌面上指责上面的第十一条，“你看这一条，藏品一经展出，展费均不退还，但未参加展览的藏品，客户所缴纳费用应退还客户。”刘天翔靠回座椅，“所以，您担心的问题根本不存在。”
刘先生拿起合同端详着，皱起眉头。我被刘天翔天衣无缝的话术震惊了，我没想到他竟说的滴水不漏。我们等待着刘先生的反应，我想他应该无话可说。
“不过。”刘先生说，“如果参展的话，还没成交怎么办？”
“嗨！”刘天翔说，“先生啊！您想想，我们公司出资2万，如果没有把握，我们当然不会参展，这样我们的钱也可以拿回来，您的钱也可以退还给你。”
这一次，刘先生久久没有说话，看样子已无话可说。
“怎么样？今天能确定下来吗？”刘天翔把笔放入文件夹。
“我的钱不够啊！”刘先生苦着脸说，“能优惠吗？”
“您今天可以交1万定金，我们把合同先签下来，等您回家把尾款补齐，到时我们会把合同邮寄给你。”
“那好吧！话都说这份上了，我就决定再赌一次。”
就这样，我又完成了一次签单。至于展会，当然没有举办，公司只是给我们发来一段10秒钟的视频，里面是不知何年何月的展会现场举行的活动，只见展柜里面全是参展钱币的图片，视频很模糊，至于是什么钱币，也很本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