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吗,子丰?”韩简一进门便直直走到游余面前,面上满是关切之意:“这几天一直在盯着顿甲,所以没能过来看你,你可别介意!”
“好多了!”游余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地坐起身来,紧紧握着韩简的手:“多亏你及时赶来,要不然我可真就没命了。”
“这都是应该的。”韩简满是歉疚:“若不是我过于莽撞,子丰又如何能陷入这等危险之中?”
“怪不得你!”游余吃力地望后靠去,又讪讪笑道:“知道荀孺子能被找回来,我便不觉得后怕了!也不知他什么状况了?”
“他……”韩简把身子坐正了,这才缓缓答道:“刚刚被找回的时候,那副模样端是让人不忍直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折磨成那副模样……前日里我又去看他,见他身子是好了许多,可也太过瘦弱了些,而且……而且这心里……”
“是啊!”游余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不论是让谁碰到了,恐怕都……唉,一言难尽。”
“也是他气运不佳。三月里刚刚受过一次重伤,还没有好利索,便又遭了这么一回罪,也不知他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冲撞……哼!这些事情,我也只是鸡零狗碎地知道个一星半爪,便是有心助他,恐也无能为力!”
“我又何尝不是?”韩简将拳头重重地捶在大腿上:“父亲总是叫我莫管闲事,只要火没有烧到自己头上,他是从不着急的!”
“可别说这些丧气的了!”游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顿甲,可问出些什么?”
“问是问不出来的!那人嘴硬得很,士师把一切刑具都用上了,可他却愣是不肯吐露半个字……”韩简叹了口气:“后来君上把公子平找来问话,他说并不认识此人,想来也是无甚瓜葛的。现在也是毫无头绪……”
“孟嬴?”游余的眼睛突然呆住了,直直地望向门边。但只瞬间,他便又满是不安地坐直了身子,仓促地整了整衣服、理了理散落的头发:“你……你也……来了……”
“是……”孟嬴把头转向窗外,颇为拘谨地回道:“知道你受伤,我心里……也……也很担心你,所以……”
“我无碍的……”游余的眼中泛起了光芒,但转脸看到韩简,又顿时黯然下来:“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你还是……还是要好好休养!”孟嬴说罢便又退了出去。
游余面上僵硬地笑了笑:“回来之后,父亲还训斥我,千万别把自己闹成荀孺子那番模样……现在想来……嗨!不说了!”
“你父亲说得没错!”韩简扶着游余的肩膀,让他又靠回到软垫上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总得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前面,否则的话,那岂不是……”
“做父亲的都是一个样。”游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父亲平日里待人最是刻薄,可在他内心里,恐怕跟你父亲也是一样的,总是希望我能平安顺遂。”
“你能理解就好!”
“听说你要行冠礼了?”游余突然来了兴致:“大概你和孟嬴也……先恭喜你了!”
“原定是如此的,不过……”韩简的脸上难掩喜悦:“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父亲不想平白惹得宗族憎恶,所以就要推后一些。若是实在不成,就在家里简单行个仪式,也是可以的。”
“人生大事,怎能如此草率?该有礼仪还是不能俭省的!”
“你也知道,我父亲最是怕事的人!”韩简苦笑一声:“就随他去吧!若是太张扬了,恐怕他得几个月都睡不安生,倒不如轻省些,也能换他个心情舒畅。”
“我这个叔祖啊……”游余不住地摇头:“不过也对。只要能保得宗族安稳,自己吃些亏也无妨,只是苦了你了!”
“我是从不在意这些虚礼的,虽说……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可往后的日子总还长着呢不是?”
“无论如何,叔祖如此考虑,总有他的道理。”
“打扰你这么久,我也……”两人叙谈多时,见游余神情有些困倦,韩简便站起身来告辞。正要出门时,他突又回转过来:“哦对了,听说你受了伤,君上也十分挂念。”韩简从仆隶的手中接过一个木箱:“不过,国中事务太过繁忙,总不能前来探望,所以便托我带来一些珍补的药材,望你能早日康复!他还说,此番找到荀孺子,又擒获了顿甲,你是该领头功的,待你到宫中复职之时,他还另有赏赐!”
“那就代我谢过君上了!”游余命侍婢接过木箱:“起身不便,无法相送,还望见谅!”
……
待离开游氏,孟嬴便紧紧地跟了上来,脸上满是喜悦之色:“下大夫?”
“别闹!”
“下大夫?”孟嬴又重复了一次。
“都没影的事,浑说些什么?”
“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韩简满是笑意地抚着孟嬴的发际:“大概是受父亲影响太深了,每每有喜事临门,我便总感觉会有灾祸紧随而至,所以便时时紧张,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孟嬴突然吟诵了一句诗,又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觉得安心!”
“我竟被你说动了!”
两人沿着公宫前的长街一路东行,其间不时有全副武装的甲士整队通过,气氛显得极为肃穆。
“这曲沃城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孟嬴突然感叹道:“顿甲遇刺一事,你怎也不提了?”
“我这个族侄,惯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现下他身体还很虚弱,这些杂事,就不要让他操心了!”
“族侄?他可比你大着几岁呢!说这些话都不觉得别扭?”孟嬴打趣道。
“所以他才不想让你嫁给我!”
“讨厌!”孟嬴故意甩了手,加快脚步往前走去:“那我就如了他得意好了!”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韩简急忙赶上去,又拽住了孟嬴的手:“话说回来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白白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会更伤心吧!”
“怕也未必!”孟嬴沉吟道:“我总感觉,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是啊!司寇伯符心细如尘,又有心为自己的儿子出头,让他接手了,定然是要有个结果的。”
“这些事我是不懂的。”孟嬴歪着头,边走边望着高耸的宫墙:“不过,昨日兄长回家时还跟我说,君上怕是已经知晓内情了,所以显得特别生气,就把原定要举行的朔日朝会取消了。今日一大早,他又匆匆地将公子载一行都召进宫去,想必是有些联系的。”
“有这种事?”韩简突感诧异,细细思忖之后,突然喜上眉梢:“这我就明白了!”
“明白就好!”孟嬴突然紧张了起来:“但总归一件事,万不可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前几天你一直盯着顿甲,就已经很冒险了,我实在是有些害怕……”
“我当然知道。”韩简急忙抚慰道:“父亲跟我说过多次了,公子载心思深沉、手段阴毒,做事也从来不留痕迹。此番若是被揭穿了,他定是会鱼死网破,指不定又要出什么险招,我们只管从旁观望就是。”
“你答应我的!”
“我记着呢!”韩简悄悄地从孟嬴背后摘下一朵合欢插在了她的发髻上,然后带着戏谑地笑道:“你还没有住进我桓氏的宗庙,我且得万事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