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楼离学校也就只有十几米的样子,它的北边就是一条小河。河的北边是一片广阔的农田。凭窗临风,临小河。(唉,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个中产阶级的女人早就写出了《凭海临风》了,我们还在为一个月几十元钱的工资奋斗。这是什么?这就是反讽。反讽就是我们的小李凭窗临风时,有人凭海临风。小李凭窗临风时,囊中羞涩,而有人凭海临风时,一本薄薄的小书就要了很多版税。)我说,小李,这么说来你这里还是比较有诗意的。古人说,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你这儿已经都有了。世外高人,也是很让人羡慕的。
是吗? 小鲁,你看我这样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我说错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我到很多年后才知道,我们的小李这时的情形其实就是我们日后所说的希望工程的样子。这对小李来说是不公平的。但为什么会有这不公平我说不好。在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没有小李,也还会有小王小张小林小姚什么的人来到这个蒲塘小学。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甚至在想,到这个叫蒲塘的小学工作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到这方水土的勇气与精神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考验我们小李的时候到了。我对小李说,你一定要挺住,很多人想来这儿还来不了哩! 谁让我们共和国还有这一方土地呢? 我们不有一点境界又怎么行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再说,这毕竟不是地狱嘛!
小李说,也只有这样想了。我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先待一段时间再说吧。希望能因为这一点,乡文教办公室会对我有所注意,并很快能够解决我的组织问题。(注,组织问题太重要了。我们其实对这个问题都比较热切,但我们大多数人被组织关在门外。好好努力吧,同志们!)
我看了看小李。小李也看了看我,对我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没办法,人得一步一步地来。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好歹我也是第一个到乡村小学里教书的人。你说是吗?
我说,是。
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但有很多事是不能等解决了组织问题后再去解决。譬如,婚姻问题。这个问题连阿Q也给予了十二分的热情与投入,我们又怎么能不关心呢? 更何况我们的小李也已经老大不小的了,是关心这码事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我们的小李已经不再幻想爱情了。小李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是与他同班的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也来过蒲塘小学看了看。但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几次想问小李,都没有好问,怕触痛了他心中的什么。小李到蒲塘小学工作后,变得相当脆弱,一点小事也会引起他的感伤情绪。与那个女孩子分手之后更是经常顾影自怜。有时他也会搞一点酒喝喝。我们都知道,女人问题搅得我们的小李很不开心。
( 注,同样,像我们这一类的很多人这时都已经不再奢望什么爱情了。我们这时已经变得很实际。能找到一个师范的女生就已经是天字第一号的白马王子了。找个乡办厂的女工也能凑合。我们还巴望什么爱情呢? 爱情真的变成了冬天的或者春天的或者秋天的童话。人就这样,一旦到了这种境地,爱情就没有了。)
小李经常回忆与那个女孩子一起在咖啡屋品尝苦咖啡的往事。但那都已经属于过去。小李很清醒地知道这一点。我们后来都劝他忘记过去,不必再为过去劳神了,张扬同志在《第二次握手》中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对小李说,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小李你必须现实一点,找一个同行,哪怕人家是民办教师或者代课教师。同行找不上,就找一个乡镇企业的女工,再不行,就找一个漂亮的农村姑娘也成。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必为此生烦恼?找一个女人做老婆还不容易?
小李说,小鲁,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小鲁你替我想想,难道我李大林就应该是这种命吗? 你现在好了,你总算有了。可是我呢?我们老方呢?我们都还在贫困线上挣扎。你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难道我们堂堂的中师毕业生,光荣的人民教师就只配找那些姑娘做老婆?
( 注,这时,我已经谈上了恋爱了。我刚才讲我们其实是一种泛指。我们有时指我,有时指包括说话者本人在内的一些人,但有时候却不包括说话者本人。这一点你可以打开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认真研究一下。)
(又注,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阅读快感,这一个又一个的注,着实让人心烦。但是,我还是得烦你下去。我要告诉你,我在叙述小李的婚蛮时,是多少有一些优越感的,因为我没有碰到找老婆难这码事。我的婚姻异常顺利。所有我身边的人或者与我有一点熟悉的人都说,小鲁还行,能摊上个大学生老婆。虽然这时还不能叫作老婆,这时候满打满算应该说是女朋友。这时我还在大学里读书。我在大学里终于和一个女孩子敲定了。我们都说好了,海枯石烂,永远不变。上邪,我欲与君长相思,长命毋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就是用这首古诗俘获了那个女孩子的一片芳心。那时我像一个绝对的诗人一样,摇头晃脑了一番,就把那个外语系的女孩俘虏了。我也没有想到搞定一个女大学生是这么容易。看来大学的行情就是这样的,中文系的教授不怎么的,可中文系的学生一首歪诗准让人敬你三分。但我也同样没有想到,当我从大学生变成乡村教师的时候,我的爱情已经没有了。剩下的也就只有那种无奈的婚姻。这是后话。我们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