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们的小李便只好搬进了养猪场的那个小阁楼里。( 注,我们的小李与水廓人民公社蒲塘大队的猪没有关系。但现在,小李与那些猪舍终于有了一点关系。这是我们小李在读师范时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同样,我们的小李本来也与什么人民公社没有关系,他生活在已经实行乡村制的中国农村,但生活的变迁让小李与那个早已过去的时代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联系。我敢断定,在很多夜晚,小李一定走回到了那个过去,与过去对话,与历史对话,研究着中国农村的历史与中国农民几十年来走过的艰难历程。我知道,小李在这方面有过一些研究。他曾经读过另一个师范学生的伟大著作,如《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等。小李会挨个儿地看那些猪圈与猪栏。有些时候,在半夜时分,他可能还会听到生产大队的猪们的阴魂发出的叫声。那种叫声里面充满了很多哲学的意味与历史的宿命色彩。曾几何时,猪们都像社员一样集中在生产队里一起饲养着,吃着平均粮,过着平均主义下的共产主义生活。小李则像一个历史巨人一样君临猪场,有所思想。不时还会发出一声声历史的浩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小阁子楼有上下两层,下面就做了小学的储物间,上面就充做了小李的卧室。在小李乔迁的日子里,我们也正好放了假。我们于是都去帮小李乔迁。我们也因此得以一睹小阁楼的风采。
小阁楼是砖木结构。如果要到小李的卧室则必须从下面这一层经过。一架小木梯,架在两层之间成为交通要道。在下面的储物间里,放着三袋大米、一木桶食油、四只已经瘪了气的篮球、一只山羊(一种体育运动器材 )。我仔细看过那三袋大米,都已经上了铜绿。我问小李,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大米给解决了。小李说,凭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把他们解决掉的,这必须等大家都来上班了,我们才会搞它。我们这里,大家经常聚在一起醉上一醉。这是公用的,我吃的米是我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李指了指屋角说,那里才是我的厨间。
我们发现,在小楼的一个角落里,放着解决我们小李国计民生的工具:一张坏课桌上放着一只小油炉,一口小铁锅,一只小铝锅。另一张破课桌上放着小李的三个碗,一把调羹,两双筷子。除了锅碗瓢盆以外,还有些油盐酱醋米与茶。米袋与热水瓶放在桌子下面。这一切构成了我们小李的全部物质世界。我在霎那间突然感到悲哀,我相信如果我们也被发配到乡下,譬如说,到水廓中学,我们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我问,大林,你这样,还行么? 小李笑了笑,说,又能有什么办法?混呗,好歹还有一份工资。我想,我比颜回要好一些了。( 注,孔子云,颜回箪食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而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贤哉回也。)
楼上就是我们小李的栖身之所。我们想一齐上去看看时,小李说,使不得,只能一个一个地上去,我的小屋子吃不消那么多人的重量。
二楼上放着一张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些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我看出来了,那都是我借给他的。( 注,想想也真可怜,那些破教材,我们在学校里都不去读的,我们大多是在图书馆里度过我们的宝贵的时光。我们对任何一门功课的学习都是以在课上听那些个白发教授宣读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备好的教案为主。其余的时间,我们就用来谈恋爱,钻图书馆。这是大学生打发时光的最好的办法。周末的时候我们学跳舞,跳得烟尘斗乱。这是鲁迅说的。或者,我们捉苍蝇,也就是打八十分。那时候还不叫捉苍蝇。后来为什么说成捉苍蝇,没有考证过。我们对教授们的东西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可以说,在大学里我们从教授们那里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因此,我们在上课时就经常打瞌睡。教授们是不管我们的。教授们都很谦虚。他们上课时,一般都低着头读教案,从来不看我们。我们于是在上课时经常开小差,或者偷看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好书。到了考试之前,我们就拼命向女生讨好、献殷勤,然后从她们那里借来笔记,开上几个夜车,然后就去考场,最后得个我们自己比较满意的分数。我们从来都是以这种方式应付考试,效果还竟然不错。)
一张床,一张桌子,已经占去了小房间的绝大部分。小阁楼不但不能承受我们的重量,也同样不能允许我们在里面转身。我甚至想,我们的小李,假使有一天带一个女孩子来,他与她在这个小房间里做一做关于爱的活动(注,本来,这里是使用另一个新词的,这些年才流行的一新词的,大多见于小说之中。现在,我标黑了。你一看就懂。据我所知,现在生活中的人们也经常用这个词了,在为小李担心这一问题的时候,我们还都无法想到这个词,但我们是用什么词来代替的,我们也都记不起来了,好象是说“那个”。什么是那个,当然大家都懂)大概都不太可能。他与她会把这个小房间压垮。但我们相信,如果小李碰到这一类的问题,他会把事情解决好的。这码无师自通的事应该用不着我们为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