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还是得做,何九真堆起微笑又问一句:“公子,您要这首乌丸,是出售啊,还是自用?我家用的都是地道药材,炮制不易,一时间可有些存货不足呀,公子能否再分几批买?咱们价钱好说。”
那赭衫公子定了定神,说话还有些磕巴:“何……何姑娘,在下买药是自用,既然存货不足,那这次我少买些,不……不知下一批药何时能成?”
自用,还用这么多……何九真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异样:“这首乌丸性虽平和,毕竟是药物,不知公子有何不适,可请郎中看过了吗?”
那公子闻言有些窘迫,眼神躲闪,小声说:“看……看过了的,你家药丸刚好对症。”他不再跟何九真说话,急急地转向何三:“伙计,店里所剩的药都给我包起来吧,我用完再来。”
有生意谁不做?何三眉开眼笑地收了钱,把店里百余瓶首乌丸打成一个大大的包裹,殷勤地准备赶着店里的马车送货上门,那公子却不要他送,一手拎起包裹,飞快离开了,经过何九真身边时还特地绕远一些,那态度简直是敬而远之。
何九真却不以为忤,心中感叹:“可怜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这种隐疾?怪不得避女子如蛇蝎。不过,这人底子倒好,百来瓶药的包裹,一般人可提不动。底子既厚,再加这么多首乌丸一天天吃着,既益精血,又补肝肾,什么隐疾也都好啦!”
店里生意好,她也就放心了,随口跟何三交代几句,让他这个月下旬再去山庄取药,何九真便换个男装,悠悠闲闲地出门了,目标就是白家的藏锋斋。
藏锋斋在镇子中央的街上,开张已有半年多,她巡视自家铺子时常常路过藏锋斋,只是她平时用不到笔墨,没怎么进去过,今日算头一回光顾。店里果然跟娘说的一样,陈设精致中有几分古风,货架上各种毛笔陈列有秩,按尺寸从小楷到斗笔,按材质分紫毫羊毫狼毫兼毫,她看得眼都花了。
热情的店伙上来招呼:“这位……公子,光临敝店,是想看看什么笔?”何九真作男装打扮。是不想太显眼,并未刻意掩饰性别,店伙计阅人无数,自然认得出面前是位女子,不过既然主顾这么打扮了,那就顺着称呼准没错。
何九真果然觉得这伙计挺懂事:“我头一回来,不知你们店里什么笔最好呀?”
开口就问最好的?伙计精神一振,又见这姑娘衣着虽看不出什么,头上发簪却是上好的白玉,知道可能来了大生意,连忙将何九真往店里的上座让,取了几只精巧的笔匣,一一打开请她过目,态度也越发殷勤。
何九真刚取出一支芝麻花竹管紫毫笔,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嚷道:“喂,伙计,老子来了半天你也没说给让个座,怎么那小白脸儿一来就有座?瞧不起老子?”她抬头看去,却是个衣着华丽的胖子,似乎是崔记肉铺的掌柜崔玉贵,体质虚胖,他家夫人经常去紫乌堂给他买些药丸药酒,跟何九真挺熟。
伙计心知不妙,刚才这位崔掌柜在店里转了半天,看了许多笔都不满意,摆开的架势十足,看那意思却是嫌贵,他只得请这位大爷自己再看看。恰好这时何九真进来,他招待得殷勤些,却惹了前面这位的眼。
看店的伙计八面玲珑,跟何九真告了个罪,又叫个小伙计在她跟前候着,自己一溜小跑到了崔胖子面前,笑嘻嘻地作个揖道:“崔掌柜,小的哪敢瞧不起您呢?这不是请您自己多看看,才能选到称心如意的笔嘛,您别生气呀,咱这小店能得您光顾,那叫蓬荜生辉,是小的不会办事,惹您生气,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着又伸手向里一引:“您请上坐,小的给您沏茶,上好的黄山云雾,您先喝着,想看什么笔小的给您拿来。”
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崔胖子自觉颇有面子,便得意洋洋地白了何九真一眼,趾高气扬地坐了,冲着伙计哼了一声道:“告诉你,别看有些人口气挺大,要什么最好的,他长的就像个兔儿相公,能有几个钱?老子家俩儿子可都要读书改换门庭,你把老子伺候好了,以后少不了照顾你生意!”
何九真挑了挑眉,她没想找事,可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窝心骂她可不愿意挨。她故意无视了伙计哀求的眼神,把笔往匣中一放,转向崔胖子,对他拱了拱手:“崔掌柜,我可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您。我是紫乌堂何九真,经常听尊夫人提起您。”
崔胖子一愣,这声音……是个女人?紫乌堂?何九真根本不管他有没有反应,接着说道:“我仗着家里产业,开了个小小的药店,无非挣点嚼裹,读书又少,见识又浅,竟听不大懂您这有学问人说的话。倒也不敢耽误您的时间,我只管见了尊夫人请教她便是,想来尊夫人见多识广,必然明白'兔儿相公'是什么意思。您自便,告辞了。”
再看崔胖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见她作势要走,急忙起身拦在前边,不住弯腰抱拳,胖大的身子显得有几分滑稽:“这……何,何掌柜,您恕我眼拙,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家那口子常跟我说,何掌柜又年轻又俊俏,人又和气,更难得有一手制药的好本事,她心里实在是把您当妹子呢,只是不敢高攀。这要是知道我得罪了您,她那脾气,非跟我急了不可,您千万高抬贵手,饶我这回吧。”
说着又唤伙计:“过来过来,没个眼力见儿的,何掌柜刚才看上了哪支笔,快给包起来,算在我账上!”没等伙计动作,何九真先摇手止住了他:“崔掌柜不必客气,其实照我想,这兔子温顺可人,既有狡兔三窟之智,又有月宫捣药之能,您方才那话必不是不好的意思,对吧?”
崔胖子讷讷无言,心中暗道:“这丫头片子,真能给自己找台阶。”又听何九真说道:“崔掌柜,您刚才说是要给家里两位令郎公子入学选几支笔,还没选好?我于此道略知一二,便为您推荐两支笔,如何?”
崔玉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口应下:“啊,好好,那就多谢何掌柜了。”便见何九真将身后几案上的笔匣摆得整整齐齐,依次打开,挑选一番,最后留下两支笔,郑重其事地递给崔玉贵:“您看这两支笔,笔杆光润挺直,一侧镌刻警句,一侧微雕山水,雕工精巧,再看笔头,尖、齐、圆、健四德俱备,又是七紫三羊的兼毫,最适宜初学者使用,实在是名家之作,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崔玉贵原只是随意听听,岂料她真能讲出些东西,一时听住了,连连点头。何九真见火候差不多了,慷慨道:“今日巧遇崔掌柜,也算有缘,这两支笔就算我送给两位公子的吧,谁叫我跟尊夫人有交情呢?伙计,加上我刚才自己选的这支,我一起结账。”
崔玉贵下意识就拦:“不可不可,该我付账,伙计,多少钱?”不待伙计开口,何九真拊掌惊叹道:“没想到崔掌柜这般豪爽,十五两银子的笔说买就买,真是出手阔绰大方!”崔玉贵哈哈一笑:“哪里哪……多少?”最后两个字说得太急,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