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和一位朋友约在一个叫“小笼咖啡馆”的地儿小聚,那家咖啡馆是复古形式的,布置得美轮美奂,里面有些特别引起我注意的东西,在咖啡馆的一角,摆放着一台留声机,一个偌大的铜制喇叭,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和一部“永久牌”自行车,一个衣架,上面挂着旗袍,地上放着两双皮鞋和布鞋。这些家什已经锈迹斑斑,缝纫机的面板裂了两道深浅不一的裂缝,上面还有尺子,剪刀,顶针;另一边墙上则是悬挂了许多旧时的明星照片和外白渡桥,百乐门舞厅,三官堂桥市场,静安寺等城市标志性地标的照片。
黑白的照片,虽已陈旧,斑驳,但看到这些,犹如“小笼咖啡”馆的名字,中西文化结合,开放包容,大气谦和,显得格外有一种沧桑之美。不经让人浮想联翩。
祖父是一个商人,常年经营着棉布生意,后来拥有了作坊,开始制做服装,听父亲说,多是制作旗袍和西装,样子和款式都非常受欢迎,最多的时候,作坊里缝纫机也有5台,现在看来,算是一个小型的服装加作坊了。所以,看到这些,就想起了我的祖父和他的时代。
祖父非常精瘦,常带微笑,就如同今日所见的老者一样,他脸上风霜的线条仿佛是我眼前缝纫机桌板的裂痕,有一种沧桑的刚毅之美。
咖啡馆的桌椅是西式长台和带包手的沙发靠背椅,宽敞舒适,大气,与经营的咖啡搭调的,古色古香,还有立地的五斗橱柜也是,真不知道他们如何找到这么多早期民间的东西,这些从前我们生活的必需品,现在都成为珍奇的艺术品了,听说价钱还蛮昂贵的。
虽然都已经是旧了,它们聚集在一起,以闪亮,微黄的聚光灯投射,在明暗的实物与影子中,确实非常之美,就好像浓缩了这个城市的过往。
我忽然想起父亲的背影,父亲年轻时和祖父一起经营作坊,后来祖父落地生根,父亲也成为地道的业主了,他每年奔波于进货,经营,和生意上,周旋于市井,生意和物价中,与市侩,势利,风雨挣扎搏斗,才养育我们成人。父亲生前每一两个月就得换一双鞋子,穿坏一双布鞋,他的一生恐怕要穿坏无数双布鞋了,当然那咖啡馆的布鞋比父亲从前穿的要精致得多,而且也不像父亲的布鞋曝过烈日染过汗水和雨水。
坐在咖啡馆等待朋友,想起这些,突然有一点茫然了。我的祖父一定没有想到当时应付生计的缝纫机会像神明似的被供奉着,父亲当然也不会知道他的生活用具会被当艺术品展示,因为他们的时代过去了,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奉献了一生的精力,离开了世间。他们生前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不知道欣赏艺术,也没有机会参与文化的一切,在他们的时代里只追求温饱,没有灾害,平安地过日子。
是的,我看到那缝纫机、布鞋被神圣地供奉时,也感叹不但祖父和父亲的时代过去了,我们的时代也在转变中,细想一下,我也在服装厂干过好几年手工缝纫,做过许多布鞋,今后可能再也不会做了。
朋友因为家中临时有事而迟到了,我告诉他看到这些物件的感想,他也深有同感。他说有句话:“要发财三辈子,才知道穿衣吃饭。”意思是前两代的人吃饭只求饱腹,衣着只求蔽体,其他就别无要求,要到第三代的人才知道讲究衣食的精致与品位,这时才有一点点精神的层面出来。其实,这里说的“穿衣吃饭”指的是“生活”,是说:“要发财三辈子,才懂得生活”。
朋友提到我们上两代的祖父辈,很感慨地说:“我们祖父与父亲的时代,人们都还活在动物的层次上,在他们的年代只能求活命,像动物一样艰苦卑屈地生活着,到我们这一代才比较不像动物了,但大多数人虽然富有,还是过动物层次的生活。
朋友说他结婚时,有一位长辈要送他一幅画,他吓一跳,赶忙说:“您不要送我画了,送我一个落地台灯吧。”因为他当时穷得连落地台灯也买不起,别说有兴致看画了。
后来才知道一幅画有时抵得过数百个落地台灯。他说:“现在如果有人送我画或台灯,我当然要画,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们年轻时也在动物层次呀!”
我听到朋友说“动物层次”四个字,惊了一下,这当然没有任何不敬或嘲讽的意思,我们的父祖辈也确实没有余力去过精神层次的生活,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用的缝纫家什有那么美。现在我知道了,生活富有了,就不应该把所有的钱都用在喝酒聚会,迪哥跳舞,不能天天只是吃和玩,是开始学习超越动物层次生活的时候了。
超越动物层次的生活不只是对精致与品位的追求,而是要追求自己的精神富有。比如:养成阅读的习惯,善于记录生活的美好,有自己的理想追求,懂得对他人的宽容忍让,包容周围的人和事等。这样才能活出人的高级和美感。而且这些都不需要财富缔造,更多的是追求人文素养和和道德关怀。
我要以感恩的心纪念父祖的时代,并创造他们连梦也不敢做的生命的意义。
拥有这样积极的生活态度,面对任何苦难,都会心无旁骛地在安静的地方蓄力,用一生的时光发力,在年迈的时候,收获金黄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