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先生的状态没有多大的改变,看起来也没怎么消瘦。
沫沫觉得是每天注入了大量的药水及能量的缘故,但是,沫沫到底还是忽略了先生的一些真实状态,直到某天抱起先生,才明白先生已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
那天,是沫沫要回去上班的日子,天气较好,有阳光,且无风。午饭后,护工老哥哥说每天只是简单的擦身,趁着沫沫在,一起给先生来个湿擦身。
将病房暖气打开,先把上身全脱光,沫沬负责搂抱住先生,护工用毛巾沾水半拧开擦拭,主要是背部,平时护工老哥哥一个人不易抹。
脱去上衣那刻,沫沫才真正明白“前胸贴后背”是种怎样的模样。一直以来,沫沫都惊叹先生每天摄入量如此少,脸部看起来却并没怎么消瘦,殊不知先生脸部早在不知不觉中掉了不少肉,只是因为骨架大脸部不算太削尖。那刻,沫沫的心似被突然挖了一个口。眼框里翻滚着泪水,却不能让它们流出来,只得抬头拼命望向天花板。
三百多个日夜,无论处于何种境况下,沫沫都不曾在先生清醒时当面掉过一滴泪。当然,前阵子先生徘徊在地狱之门那次不算,那时先生是没有感知能力的。
尽管现在的先生,大概也并不具备清晰的认识。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大概都只是出于一种本能或意念的在现。但沫沫还是不能让他感知到她的悲伤,不能给他带去任何一点负能量。
一个多月卧床不起,先生身体右侧部分已基本受不了力,左侧各部位也在逐渐消减中。只有左手,每次护工给他翻身或抹身时,他会突然生出极大的力道,死死攥紧床边沿的护栏,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让沫沫心如刀割。
沫沫能感觉到,先生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消散,像风亦像雨那般不真切,随时都似要飘走或坠地。
珍惜还能相处的一分一秒,是沫沫还能给予的温存。与护工合力为先生清洗完全身后,沫沫坐在床上轻轻地搂抱着先生,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他耳边轻声叮咛,要他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想。女儿来看他时尽可能别睡觉,等着她隔天下了夜班回来陪他。
先生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无力地抓了抓沫沫的手,沫沫知道,是在催她去坐车了。是的,每次沫沫都是等护工或自己给先生抹身后就会离开医院去赶车。
沫沫不知道先生能记住的事还有多少,但他从不曾忘记要为沫沫送行,哪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哪怕意识渐渐迷离,他仍神奇地记得沫沫要去坐车这件事。
沫沫突然不想离开,她想这样再静静地抱着先生。她决定今天推迟半小时,坐最后一班车,万一赶不上公交车就多出些钱去做坐顺风车。
沫沫把这决定告诉先生,先生努力地想别过脸瞪她,显然先生是不太同意的。一直以来,先生都不太放心沫沫自己独自乘车,尤其是顺风车(过路车),是坚决反对的。
可是,他忘了沫沫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自从他生病后,除了害怕某天他会离她而去,她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沫沫笑着说:“没关系的,我算准了最后一班车到站时间,一会过去就行。你的耳朵是不是有点痒,我帮你掏掏再走,好吗?”
先生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清浅的“嗯”,这算是他仅能发出的唯一言语了。
掏耳朵,是先生最为享受的事,也是沫沫习惯成自然的事。就算先生住进医院后,还没间断。
将先生轻放床上,为他盖好被子。拿出专门为他配置的发光掏耳勺,沫沫专注地为先生掏起耳朵来。
其实,先生的耳朵里异常干净,但沫沫还是轻柔地把勺子在每一个点轻挠,那种麻酥麻酥的感受,比起任何一种抚摸更沁人心扉。
这种感觉,女儿为她掏耳朵时,她是深有体会的。相对而言,她觉得自己的手法应该比女儿更胜一筹。
因此,这些年先生才会一直贪恋沫沫给他这项特别的温柔。
为先生掏完耳朵,先生已是进入了睡眠状态。沫沫转身离开了病房,仍旧没有回头。
赶了一趟公交车后,突然下起了大雨,在等下一班车的时候,突然有种强烈的感伤袭来。
但是,沫沫深深呼吸后,为自己写下了几句话。
风雨里,能想的不是何时会晴空万里;而是,当处于狂风暴雨之中,如何让自己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