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岁,春天的一天,我突然呕吐起来,黄胆水都吐出来。父亲当村粮库保管员,没空管我;母亲心疼得哭了。
母亲的哭喊惊动了家住隔壁的知青张宽广,他跟媳妇刚下晚工。身材魁梧、长相英俊的张宽广忙赶过来,背着我跟母亲一块儿赶往村南边的唐刘庄医院。那医院医疗条件差,不能治我的病。他只好把我又背回来。父母决定二天送我去东台医院看病。
翌日清晨,他跟父亲都请了假。他来到我家,他那年轻漂亮的媳妇菱香塞给他几十块钱,留给我看病付医药费。父母亲拿着竹篙、纤绳和被子等,跟着背着我的他,一起赶到我家门口前不远的河边,上了一艘小木船。
小船解开缆绳,他把我在船舱中刚铺好的被褥上放下来,然后接过父亲手里的竹篙,轻轻一点,船儿就离开河岸,驶过村中间的龙潭河,驶进里下河遐迩闻名的蚌蜒河,向东台进发。
母亲把被子盖在我身上,待船进入蚌蜒河后,她就接过他手中的竹篙,把船撑近岸边。他跟父亲上了岸,打开那捆纤绳,开始背纤拉船。至今我的眼前还浮现着他们在蚌蜒河南岸拉纤的身影。
母亲在船上,她一边照看我,一边在船后艄用竹篙时不时地点着河床,把握着船的航向。母亲是扬州城里人,她能拿篙撑船,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他跟父亲在岸上背纤拉船,每逢有蚌蜒河支流河口阻路,母亲就把船撑近岸边,送他们到小河对岸继续拉纤。那真是逢水搭船渡河,逢桥直接走,就这样,在他们的背纤下,船儿一刻也不停地向东台行驶。
我躺在船中舱里,看见蚌蜒河两岸上成排的榆树不断地向后退去,真像水墨画在移动,蛮好看的。
我从昨晚到早晨粒米未进,想吐也吐不出,但肚子如刀绞一般的疼,疼的我直哼。我只好去想象蚌蜒河岸上看不到的地方,那里可能有广袤无垠的田野和笼罩在蓝色岚烟中的一座座村庄,我从小就在蚌蜒河畔摸爬滚打,想到这些景象很容易。因此,随着船儿不断地前进,我的肚子已经不再感到极疼。
我还去看他跟父亲在蚌蜒河南岸上背纤拉船的情景。他们每走几步,就有一棵榆树被他们甩在身后。他们背纤拉船的形象,透露出蓬勃生机和无穷的力量。
我还看见他们每走一步,就抬起手来抹一下额头,为了船快他们要走快,他们挥汗如雨。此情此景,至今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我虽然不再叫唤,但母亲还是不时地跑到船中舱,边亲我边说:“我的儿,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到了城中医院里就不疼了!”她说着,又快速地跑到船后艄继续把握好航向。
母亲的备加呵护使我变得好乖,我就一会儿去看看他跟父亲在蚌蜒河南岸上背纤拉船,一会儿看看蓝天白云和金色的太阳。太阳落山,玫瑰色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把蚌蜒河的西边水面染得红红的,也把东半边蚌蜒河染得绿滴滴的。
华灯初上,我们才到东台,船一泊下,他就背起我直往医院跑,父母亲忙忙地跟在他身后。我趴在他背上,来不及看清东台的夜景,只是看见东台的房子和楼房不是太高,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几辆单车匆匆地驰过。
他背着我到了东台医院。那时的东台医院很简陋,但给我看病的却是一个极俏的大姐,她身穿白大褂,戴着一副眼镜。她说:“没事,胆道蛔虫症突发,我给他吃几副药,挂些葡萄糖水就好。不过,要是再晚来几分钟,这孩子就没救了!”
父母亲和他都松了一口气。接着,他跑前跑后,拿着处方笺去抓药,拿葡萄糖水。直到医务人员给我吃了药、挂上葡萄糖水,他才抽空去打饭菜给父母亲和他自己吃。我没吃饭,医生说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吃饭。
我吃了药打掉蛔虫,又经过一夜天挂葡萄糖水,到翌日清晨,我又生龙活虎了。父母亲和他都很高兴。走出医院,他又领我们到街边一家饭店,每人买了一碗用熟猪肝当浇头的有名的东台白汤面。那又香又鲜的肝拌白汤面真好吃啊,打嘴巴也不丢。我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种香鲜煞人的东台白汤面!
父母亲很不好意思,说是让他垫付三儿的医药费,又吃他买的白汤面,这如何使得!他却说:“我们一家人刚到村里,没生烟火,在你们家吃,吃你们杀猪的猪肉和鸡子生的蛋,这份情意难以用金钱衡量。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这点钱难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多少年过去了,我总忘不了他,他的形象早已铭刻在我的心里,几回回睡里梦中我都看见他。
而今,我又想起了他。我的知青老大哥啊,你现在在哪里,而今又到了何方?你和你的媳妇,还有你们的孩子,现在还好吗?!